梁宏景一家三口难得再站在阳光下,和梁宏明拥有一天的相处时间。
庄青鱼和谢书棠并未过多打扰。
谢书棠为庄青鱼带路,带她到她的厢房。
好巧不巧,就在她原先的厢房隔壁。
“前辈,我们有位小师弟正在闭关,庄师妹为他护法。师妹性格安静,不会吵扰前辈。”谢书棠抬手,介绍坐在门口打坐修炼的‘庄青鱼’。
晏池眼皮掀开一条缝,眯起眸子打量,随后站起。
那气质,要多清冷有多清冷。
举手投足间都是演技。
“见过前辈。”
兜帽下,庄青鱼眉峰轻挑,颔首应下:“嗯。”
谢书棠站在旁边,并未察觉半点异样,取出她储物戒里那瓶天阶丹药,交到晏池手上。
“师妹解咒收好,天阶丹药珍贵,往后勿要轻易示人。”
晏池一愣,脑子还在飞速转动,手先伸出去接下,“有劳谢师姐,我记下了。”
谢书棠朝他摆摆手,面对自己人时比较心大,“小事,那我就先回房睡会儿,冥修前辈,庄师妹,你们随意。”
庄青鱼看向她,微微颔首。
晏池在旁边现场学习,也朝谢书棠点了点头。
谢书棠抬手掩嘴,打个哈欠,转身回房。
等她走远,晏池伸长脖子朝四周看看。
见四下无人,他才上前,热情洋溢地开口:“前辈,我送你回房吧?”
庄青鱼迈步走向房间,悠悠反问:“小道友客气,不过就这两步路的距离,我能走丢不成?”
“前辈有所不知,房门相似,极易走错。”晏池跟在她身边摇头晃脑,说得煞有其事。
庄青鱼已经走到门口,在门前站定,推开房门。
“小道友瞧瞧,我走错没有?”
晏池探着脑袋朝里瞧瞧,又缩回来,摇头,“没有。”
“那就是了,多谢小道友好意。”
庄青鱼往门框上一靠,双手环胸,提醒他:“小道友不是还要为你师弟护法吗,怎的不去?”
晏池想起这借口,哀怨地看庄青鱼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问:我是为了谁?
庄青鱼看得想笑,兜帽下露出的唇瓣也向上扬起。
见晏池实在委屈得不行,她俯身过去,贴近他耳边,压低声音给他支招:“这样,师弟先回房护法,师姐再从这边翻窗回去,你看如何?
“左不过最后一日,别叫人起疑。师弟自诩天衣无缝,难道连这区区一日都稳不住?”
晏池低头思考。
师姐真坏,还用激将法激他。
“那好吧,我先回去。”
晏池没思考到两息时间,就小声应下。
回房之前,他还不忘拱起小手,朝庄青鱼继续装:“前辈好好休息,晚辈告辞。”
庄青鱼回礼,“小道友慢走。”
——
回房后。
晏池变回原本模样,往床上一躺,双脚悬在床外。
半盏茶时间过去,还没见庄青鱼过来,他取出传音玉简横在额头上,朝里输入元力。
玉简对面无人连通。
“师姐骗人。”
庄青鱼刚来就听见他这副委屈腔调,进屋关窗,问他:“哪位师姐敢骗你?”
晏池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的玉简掉到怀里。
“师姐!”
他把玉简抛进储物镯,下床噔噔几步走向庄青鱼,捧住她的衣袖,“你不在,我这几日好没意思的。”
“周师姐和周师弟去新矿区,你怎不悄悄跟去看看,或者去别处走动走动?”
虽然他伪装得只有先天境,但哪怕先天境,在这一带也并不算弱。
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想出去散散心还是可以的。
晏池回答:“不太想去新矿区,想也知道是什么惨状,亲眼见过会更不好受。周盈师姐去新矿区看过,回来之后便再没出过房门。
“至于出去走动,太麻烦了。万一有人来找,还得立刻赶回来。”
见晏池贴着她的衣裳,乖巧得不像话,庄青鱼问他:“可是山庄发生了什么事,师弟怎么恹恹的?”
晏池摇头,拉她回床边坐下。
“周盈师姐知晓真相,突然想起,她来山庄的第一晚,江夫人是要入梦杀她。
“梁家有此遭遇,虽然可怜。但周师弟和周师姐对梁氏多有敬佩,若非他们兄妹执意相救,当日梁宏明或许就死在霞光窟了。
“救命之恩,竟也要如此对周师姐下手。若非师姐你出手救下她,周师姐此刻已死,家中该办丧礼的就是周家。”
晏池蜷缩成一团,把头枕在庄青鱼的衣袍上。
想了想,他继续说:“但想起她们遭遇的一切,好似除了周师姐和周师弟,也没人再有资格说她们任何不是,也没人再有资格劝她们向善。”
真不知师姐是怎么当好一位冥修的,不止要面对这些血淋淋的真相,还要参与其中,为鬼修圆愿,将其度化。
庄青鱼抬起手,手在空中犹豫一瞬,随即落在他肩上。
“师弟,别想太多。我们只能管控自己,终归管不到别人身上。做自己的事,问心无愧便好。”
既成鬼修,含滔天怨恨入道,修为上升时,手上怎会不沾性命?
这一点,她们也不想看到。
但无可避免。
“从世道因果而言,整个世道对鬼修不公,世间有人从鬼修身上剥夺,整个世道就需偿还。
“偿本,便是杀到根源,杀死制造鬼修的犯恶者;偿息,便是鬼修复仇途中,难免有无辜之人遇害。冥修的存在,就是保证这偿还尽可能的精准至根本。
“若不偿本,鬼修无法被度化,便会一直偿息。
“至于期间利息由谁偿还,只能叹一句命数无常。”
鬼修一道便是如此残酷。
如同那些犯恶者,犯恶时那样残酷。
世道未给鬼修公平,便没有资格要求她们向善,遇害时的她们也一样无辜。
晏池心里涌上浓烈的无力感。
若是当年派来查案的那些官员,能尽职分毫,都不至于酿成如此局面。
更可恨世上会有蒋贤伟这种恶种!
“师姐,你们好辛苦。”晏池为冥修叹息。
修炼只是锤炼身体,累也只是累皮肉。
当冥修,累心啊!
“若世间人人自律,哪怕偶有血案,在血案诞生之初就能查个水落石出,诛灭犯恶者,让逝者安息,鬼修根本不会存在。
“对犯恶者的丝毫放纵,都是对世道因果的加重。
“哪怕冷眼旁观,远离鬼修,不去理会。待犯恶者强大,或是鬼修强大失控,终有一日祸临己身。”
晏池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他又问起:“但是师姐,会不会有的鬼修自身就是恶种呢?就像蒋贤伟那样。
“面对这样的鬼修,也必须圆其心愿吗?”
庄青鱼一句句回答他:“鬼修一道,必以冤屈怨恨入道。换言之,必是受害之人,死后方有机会成为鬼修。
“蒋贤伟之流,若以贪欲入道,顶多做个恶鬼。
“面对恶鬼,冥修可直接将其炼化,不必费心。
“只有面对鬼修,冥修才需仔细了解其冤屈,圆其心愿,将其度化。
“若是冥修将鬼修直接炼化,连最基本的诛杀犯恶者一条都不曾履行。不曾偿本,根本不算度化,度化契约也不会承认。
“此后,世道因果会加注在那冥修身上,鬼修身上的怨恨也会伴随那冥修一生,侵蚀其道心。
“这一类冥修,在我们眼中,等同正道修士眼中的邪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