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围观群众一个个表面沉稳,实则内心澎湃得不行。
这一趟算是来着了。
今天苏家发生的种种,那都已经不能叫窥探隐秘,而是实打实地接触到了最核心最刺激的东西了。
如果说昨夜是爬个墙头,听个墙根,今日这几乎就是站在一旁,身临其境地全方位环绕式观摩人家进退有据、收放自如的战斗,就差自己加一腿了。
这可是苏家啊!
云梦州断档式领先的第一豪族啊!
人生真的是如梦似幻,难以预见啊!
苏老四也在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无瑕去欣赏对方的俊美,只知道这是他不曾认识的人。
他因为夏景昀的话而下意识变化的脸色,迅速归于平静,“荀先生不来的确是件蹊跷之事,但与我何干?总不能他也被我收买了吧?”
“那你还是没那个本事的。”
夏景昀笑了笑,“苏四爷的心性果然不俗,这样都能稳住心神。也无怪乎你在下定决心要抢苏家实权之后,依旧能在二爷面前做小伏低这么久,硬是没让他看出破绽来啊!”
苏老四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苏家冬至宴欢迎的是贵客,不是你这种恶意诋毁苏家,挑拨苏家内乱之人!来人啊,将这位公子请出去!”
“慢着!”苏炎炎直接开口,毫不客气地道:“他是我的客人!”
先前发生了那么多事都坐在座位上老神在在的赵老庄主呵呵一笑,端起酒杯悠悠开口,“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赵老庄主虽不是苏家人,但作为曾经的帝师,又是苏老相公的好友,在苏家可以说是地位超然,他一开口,苏老四只能咬牙暗恨。
夏景昀的脸上依旧带着让苏老四觉得很欠揍的微笑,“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你当初确实发现你争不过几位哥哥,而且苏家家主之位稳固,你多点少点,其实影响也不那么大,所以,你也没办法,你只能尽力从中缓慢又小心地培养着自己的势力,任劳任怨,将所有的野心都藏进心里。”
“但是,有一个契机的出现,让你开始有了希望。于是你开始了准备,开始慢慢利用你多年被派出去帮着二房处理各种事情的经验和资历,利用你通过这些年老实本分而赢得的信任,慢慢将这些东西都收拢到了你的手下。然后青山郡出了事,你便能恰好有个位置合适,也有意愿来青山郡的妻弟,于是在所有人都没在意的情况下,你将青山郡守之位收入囊中。”
“再以要给点好处的理由,将三房在青山郡那些令人眼馋的产业和财富都收下。这时候,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因为家主在位,苏家一切稳当,些许利益,总会慢慢再度达成平衡。但你知道,苏家很快就会出事。果然,家主就那么机缘巧合地中毒了,二房动心了,三房愤怒了,双方争起来了。但最终得利的,却是你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四。”
“而现在,一切的发展也如你所愿,苏家这一辈只有你来挑大梁了。你所谓的支持大小姐就任家主,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游戏罢了。当你把权力尽数攫取到自己手上,她这个家主算什么?一个让你能够不被人戳脊梁骨的傀儡罢了。”
“四爷,你说我说得对吗?”
“哈哈哈哈哈!”
苏老四笑得直不起腰,甚至还夸张地抹了把眼泪,“依你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我在暗中的谋划?在场这些支持我的人,也都是我的同伙和帮凶?”
“我且不去说你这番话简直就像是故意往我头上泼脏水一样刻意而愚蠢,我就问你,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证据,无端构陷,再是让人说话,也不该让人说出这样的话吧?否则这岂不是让一心为家族之人寒心?让这满堂贵客看笑话?”
“你说得很有道理。”夏景昀竟也不慌张,缓缓点头,“所以,这个重任就落到了荀先生的身上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苏老四,“四爷这么大的事,一定是会尽力而为的,做了就一定有痕迹。我想以荀先生的本事,是能够在四房和你的心腹手下那儿,找到很多能够支撑我这番猜测的情报的。”
“竖子尔敢!”苏老四面色猛变,朝着苏炎炎怒目而视,“我为了家族在前后奔忙,你竟纵容这等人欺我家中无人,阴谋寻隙,这便是家主的所作所为吗?!”
苏炎炎正要张口,夏景昀就已经抢先冷笑道:“四爷这扣帽子的功夫可真是熟练啊!你是为了家族在前后奔忙吗?再说了,身为家主,为了家族安全和发展,进行必要的问讯和调查,这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怎么在你口中,就成了这般十恶不赦的罪名了?四爷这个家是不属于苏家呢?还是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话间,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荀先生来了!”
众人齐齐侧目,原本正待发作的苏老四也心头一跳,扭头看着一个身影从楼道口缓缓冒头。
荀先生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缓步上前,从苏家老四身旁经过。
来到夏景昀跟前,附耳说道:“只查到了一些小线索,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怎么办?”
“干得漂亮!”
夏景昀眼前一亮,一脸激动地伸手一拍荀先生的肩膀,这一拍给不少人的心跳都拍得一顿。
夏景昀哈哈一笑,看着苏老四,“四爷,你看,我就说荀先生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苏老四皱着眉头,“装神弄鬼,有什么话说出来啊!”
“苏元杰!”夏景昀忽地神色一肃,直直地盯着苏老四的双目,缓缓而低沉的声音如君王令人恐惧的低语,“你和中京城那位在背后的勾当,真的要我全部当众给你抖落出来吗?”
苏老四的脸上登时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和被那种自以为可以永不为人知晓的暗室阴谋被曝晒在阳光下的恐惧。
夏景昀声音陡然一高,厉声喝道:“我念你是苏家嫡系,是炎炎亲叔,要给你留几分薄面!念在今日是苏家冬至宴,不想苏家因你而彻底名声扫地!”
“你若还算个爷们,就不要让炎炎一个晚辈,这般当众痛陈亲叔长辈的过失,背上一个犯上忤逆的指责!”
“你若还有几分身为苏家儿女的血脉自觉,就不要让苏家这等丑闻被袒露在众人面前,任其指指点点,贻笑大方,成为苏家举族上下的污点和笑柄!”
“如果你此刻还要嘴硬,那就不是在侮辱大家的实力,而是在侮辱大家的智力了!”
他上前一步,气场全开,目光灼灼,“苏元杰,束手就擒,在族老会上,坦陈过错,还能饶你不死!”
满堂宾客都被这种煌煌气势震慑,看着这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年轻公子,暗生惊讶。
白云边站在人群前列,望着夏景昀,目光中满是痴迷和向往。
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么,这不就是他一直渴望的画面么?
于众目睽睽之下,于堂皇高楼之上,尽情展露着自己的牛哔,成为无数人仰慕的对象!
可恨啊!
竟被他抢先一步!
一身大青衣的苏炎炎也凝望这身前的那道背影,她曾仰慕其诗才,想着见上一面,以全个念想。
后来当真正见面,又知其风姿气度和渊博学识,不过那时,依旧只当他是一个出众的同辈罢了。
但当此番,在她最困苦、最无助的关头,他主动前来,为她分析局势,陈说利弊,并且在此刻,挡在了她身前,将她安稳地护着。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她那颗玲珑心上,慢慢滋生。
“哈哈哈哈!”
苏老四忽然放声大笑,厉声道:“束手就擒?坦承过错?重新当回一条任人驱使的狗吗?”
他看着夏景昀,神色中竟有几分彻底放下之后的洒脱,“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恨你。你们也不用知道我干了什么,我更不会告诉你们!我只有一句话,我的所作所为,我不后悔!”
他目光扫过苏家坞,扫过那一片宏伟壮阔的屋舍。
而后又看向那浩渺的洞庭湖,面对着那八百里的壮阔,他忽然笑了。
他笑看着众人,笑看着夏景昀,笑看着赵老庄主。
“我苏元杰窝囊了一辈子,如今却不想再窝囊了!”
话音一落,他拔出藏在靴边的匕首,猛地刺进了胸膛。
活得寂寂无名,那便死得轰轰烈烈吧!
在四周骤然响起的慌乱,和猛地扑来营救的人影中,他缓缓倒地。
倒在了苏老三的尸首旁。
生命流逝的最后关头,他望着头顶的房梁,听着耳畔的一声声惊呼,忽地释然一笑。
原来,我也不是没人疼,没人爱的人。
还有。
娘,我好疼啊!
......
夏景昀站在原地,抿着嘴,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两具尸首,有些心有戚戚,又有几分如释重负。
隆冬时节,他的后背却已被汗水浸湿,因为但凡刚才没有唬住苏老四,今日就是骑虎难下的局面了。
他是真没想到苏老四做得这么缜密,荀先生居然没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只好硬着头皮演了一出戏。
好在演技还是过关的。
而简单的中京城三个字,就让苏老四真的以为他知道了最核心的内幕,从而将整个局面彻底掌控住了。
他的确是在赌,但并不是盲目地乱猜,而是从苏家的事情中,嗅到了一丝和泗水州那场叛乱相同的味道。
德妃、淑妃、勋贵中的吕家,能将这几方都算计进去,并且有所勾连的人,除了在中京城,还能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