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

高明陪着朱允熥用午膳之时,随口聊到茹常之事。

“殿下,茹常能愿意出来当官吗?”

“应该能吧?”

朱允熥对这事也没多少把握,毕竟他接下来让茹常干的事,可是得罪天下读书人的事情。

高明见朱允熥这般说,略微犹豫了下道。

“若是茹常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那老夫去山东走一遭吧!”

“只要在山东将新政执行下去,老夫这辈子也算不枉此生了!”

朱允熥听到这话,心里只感觉一阵悲凉。

自打新政的风声透露出去,他算是彻底体会到孤家寡人是什么感觉了。

一干小伙伴离他而去也就罢了,秦亨伯和杨新炉两位师傅也称病不朝。

搞得他现在就是一光杆司令,文华殿内除了原本的几个书吏,就剩下锦衣卫这群害群之马了。

只有高明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甚至愿意做新政的殉道者。

“高师傅,孤怎么舍得让您去冒险呢,您还是坐镇中枢,跟孤一起研究大明新政吧。”

高明也知道文华殿这边离不开人,对于两位老友的“称病”心怀愧疚,但却又没法怪罪他们。

毕竟,按照新政的部分政策来说,他们这种大户人家也是打击的对象。

相对来说,秦亨伯家的田产还算少点,杨新炉家的田地就多了,整个松江府有三分之一的田地是他们杨家,或者被他们杨家族人控制着。

一旦朝廷按照各家各户掌握的田亩征税,杨家这个名门望族可以直接宣告灭亡了。

“殿下,要不咱们的新政缓一缓,或者松一松,别一下子就绷这么紧?”

朱允熥闻言叹了口气,看了看乾清宫的方向说道。

“高师傅,这事如果不能趁着皇爷爷活着的时候推行下去,等到孤继任当皇帝这事的阻力会更大!”

“如果皇爷爷的威望都不够,你觉得我的威望能够吗?”

高明听到这话还没等做出反应呢,两人身后就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好你个小逆孙,连咱这老头子都算计进去了!”

高明闻言赶忙起身离席拜倒。

“微臣拜见陛下!”

老朱随意的挥了挥袍袖道。

“不必多礼!”

“咱不过是闲得无聊,随便出来走走!”

老朱说完这话就大咧咧的坐在朱允熥边上了,歪着脑袋看向自家大孙,笑吟吟的骂道。

“你个小逆孙,虽然对咱多有不敬,但这话说得倒是一点不假!”

“若是咱活着都干不成的事,等咱没了你就更干不成!”

朱允熥被老朱抓了个正着,尴尬地笑了笑道。

“皇爷爷英明!”

“孙儿也只能在您的羽翼下才能干成点事,嘿嘿……”

老朱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少给咱灌迷魂汤,咱才不吃你这套呢!”

“咱打算清查全国田地,你这边有啥人才举荐吗?”

朱允熥闻言惊喜地道。

“皇爷爷,您也决定啦?”

老朱摇了摇头道。

“没!”

“但不论做什么决定,也得先掂量掂量咱们有多少本钱不是?”

老朱可以肯定大孙的新政是好东西,但他却不敢一意孤行地下令全国推广。

因为这事太大了,牵扯到的利益也太大。

平心而论,他都这岁数的人了,哪还有精力去管这些。他现在最大的念想就是平稳地将皇位传承下去,不出任何波澜才好。

如果不是他大孙在山东搞出动静来,他甚至连问都懒得问。

“先在山东试行一年两年再说吧!”

朱允熥闻言略微有些失望,但也仅仅是有一点而已。因为按照他跟高明的设想,也是借着山东大灾之后的混乱,在山东强行试行一段时间再说。

“咱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一声,咱想重建中书省了……”

老朱说到这儿,看了眼边上的高明道。

“他算一个!”

高明听到这话,满脸的不敢置信。

中书省啊!

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一旦进入中书省,自己就正式进入大明朝廷的核心层了!

大明的中书省跟丞相制一样,都曾经被老朱扫进垃圾堆里。

只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废除丞相制被老朱写进了皇命祖训,而中书省则没提。

因此,老朱可以随时恢复中书省,但却绝对不会再搞出来个丞相来。

但中书省的部分职能其实跟丞相是重叠的,都是统管全局,负责整个帝国的上传下达。

有点类似于皇帝的秘书班子,但权利却比秘书之类的大得多。

如果非要类比的话,可能更类似于朱棣时期的内阁。

事实上,朱元璋心血来潮重建中书省,也是借鉴了大孙这边的内阁制,只是他不好意思跟大孙叫一样的名目,这才搬出早就被他裁撤的中书省。

朱允熥眼珠一转就猜到这点了,笑嘻嘻地凑上前道。

“皇爷爷,您这个中书省,肯定也和之前的中枢省不同吧?”

老朱被朱允熥说破心事,尴尬地红了脸。

“小逆孙!”

“就不知道给咱留点颜面,哈哈哈!”

老朱骂完朱允熥,随即靠在椅背上,用手轻拍着大腿道。

“确实!”

“咱此次重建的中书省确实跟以前不太一样,咱不会任命什么中书左丞之类的官员,所有人都是大学士。”

“高明过去当个大学士吧!”

高明听到这话,心里登时升腾起热切的情绪,但却不忘看一眼朱允熥。

“臣……”

朱允熥见高明看向自己,顿时明白高明在担心什么。

“高师傅,孤和皇爷爷不分彼此,孤的人就是皇爷爷的人,皇爷爷的人也是孤的人!”

朱允熥说完这话,当即觍着脸看向老朱。

“皇爷爷,要不您也封我当个大学士吧?”

正在几人说话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怪叫。

“大学士!”

“大学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随着这道怪声响起,紧接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少年跳进偏殿。

“三哥!”

“咱们去抓……抓……”

“皇爷爷好!”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孙儿告辞……”

朱允熞看到老朱在场,吓得当场就要开溜。老朱扭头瞪了眼这孙子,当即呵斥道。

“过来!”

朱允熞听到这话,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停住脚步,随后挪挪蹭蹭地走过来,耷拉着脑袋道。

“皇爷爷……”

老朱看着朱允熞这个样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筷子就打了过去。

“现在不是大本堂上课的时候吗,你咋又跑出来玩耍啦?”

“讨打!”

“咱还听说,你现在隔三差五就装病,不去上课,也不去读书……”

朱允熞听到这话,赶忙抬起头争辩道。

“没有!”

“孙儿现在没在大本堂读书,孙儿现在宫外的希望学堂读书!”

“而且孙儿也不是逃课,今天是旬日,学堂那边放假……”

“哦?”

老朱只是听郭惠妃说,朱允熞现在经常在宫里玩耍,这才出言教训他几句。现在听到他这般解释,当即探寻地看向朱允熥。

“他说的可是真的?”

“回皇爷爷的话,朱允熞现在确实是在希望学堂那边读书,那边没到旬日就放假也是真的。”

“不过,这小子装病也是真的,您打他打得不冤!”

朱允熞见三哥这就把自己给卖了,气得差点哭出来。

“三哥!”

“我哪有装病,我是真病了……”

老朱听了大孙的解释,再看看朱允熞,登时一指墙角道。

“去那边跪着去,等咱跟你三哥说完正事再收拾你!”

朱允熞听到这话,只感觉头皮刷一下就麻了,但又不敢争辩,只能老老实实走到墙角跪好。

朱允熞跪了一会儿,又开始担心一会儿皇爷爷会如何责罚自己,心里忐忑得跟又一百只青蛙乱蹦跶似的。

然而,忐忑了一会儿,他又隐隐生出一点期待。

自从母妃去世后,已经很久没人管教过自己了……

老朱可不知道朱允熞心中所想,在将其打发走后,一边逗弄着青鸾鸟,一边跟朱允熥、高明两人商量着新政方面的细节。

比如南北方差异,南方地少,北方地多。但南方一年两熟,北方一年一熟,这起征的田亩数是否一致?

种粮食和种桑树的经济价值不同,这又该如何区别。

还有匠户、渔户、猎户等等,这些又该如何裁定。

一项制度的制定,总是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如此方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几人一聊就是一下午,朱允熞跪在角落里都打了好几个盹了,才见到皇爷爷从座位上站起来。

“大孙,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明天咱叫上陈宗礼、秦逵,汤和等人,咱们到养心殿继续商量这事!”

“诺!”

老朱这边刚打算走,就听到墙角传来一阵弱弱的声音。

“皇爷爷!”

老朱循声望过去,见朱允熞还跪在墙角呢,登时虎着脸道。

“以后不许装病逃课了,再让咱发现,看咱不打你的板子!”

朱允熞闻言赶忙应承。

“孙儿保证……”

“皇爷爷,您不责罚我啦?”

老朱看了看跪傻了的小孙子说道。

“咱不是罚你跪着了吗?”

“啊?”

“啊……哦哦……”

朱允熞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惊喜,原来自己这么轻松地就混过去啦?

“谢皇爷爷!”

“孙儿先行告退!”

朱允熞从墙角溜过来,拎着他的青鸾大鸟就跑出去了。

老朱看着小孙子跑出去的背影笑着道。

“这孩子都跪傻了,还想咱咋责罚他呀,哈哈哈!”

另外一边,朱允熞跑出去被冷风一吹,心里小确幸消退后,又升起一丝丝惆怅。

自己到底是不如三哥得宠啊,皇爷爷甚至都懒得亲自责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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