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爹就是替广大织工跟朱允熥对话的老头,听到边上人这般提醒,满脸不屑的道。
“咱们离他忒远,他能听到都见鬼哩!”
“不过皇帝老爷倒是生了个好孙子哩,会说话,还明事理,将来能是个好皇帝!”
徐老爹跟边上的人嘀咕完,随即抬头对着上边喊道。
“皇太孙,您划个道道出来,只要不比外边的作坊差太多,俺们以后就跟您混哩!”
朱允熥闻言,戏谑地看向地上的小老头。
“徐老爹,你这话可有点瞧不起人哩,啥叫不比外边作坊差太多?”
“孤可是大明皇太孙,大明最有钱的人。你让孤把工钱开低了,孤的颜面往哪儿搁?”
“孤今天把话撂这儿,跟着孤干的乡亲,若是不能比以前挣得翻倍,可以偷偷画小人诅咒孤!”
朱允熥这话,再次引起百姓的轰然大笑,就连徐老爹也笑得咧着大嘴。
只是徐老爹笑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对,赶忙问了问边上的青年。
“王家娃子,刚刚皇太孙喊咱啥来着?”
“喊您徐老爹呀!”
边上的人也赶忙附和道。
“对呀!”
“俺们都听到哩,皇太孙亲口喊您徐老爹喽,您老的面子可大发喽,嘿嘿嘿……”
徐老爹听到这话,脑门上登时冒出一层密汗。
“大发个鬼哟!”
“皇太孙一定是听到咱们小声嘀咕了,这才知道俺姓徐的……”
“呃呃……”
正在笑的几个汉子,听到这话就跟被掐住脖子的鹅似的,瞬间变成了哑巴。
皇太孙站着的台子,距离地面怎么也有一丈高吧,就这还能听到他们那么小声地嘀咕?
另外,台子距离他们还有两丈远哩,莫不是皇太孙还长了个顺风耳?
朱允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民”之举,竟然吓得某些人话都不敢说了。
然而,他此时还不知道,还暗暗为自己的亲民行为得意呢。
“孤明天在此招募工匠,编入制造局名下。”
“只要你们通过考核,就可以成为制造局名下正式职工!”
“到时候会有人亲自考校你们的技艺,技艺越纯熟,会的东西越多,评级越高,工钱也就越高……”
朱允熥又跟众人说了几句,随即对着众人挥挥手道。
“都散了吧,赶紧回家准备准备,明天早点过来排队!”
众人见皇太孙这样说,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各自散去。
第二天,位于盘门附近的纺纱一厂门口,一大早就聚集了几千人。
他们当中有些人半夜就跑过来了,生怕第二天排不上队。
陈九夫妇就在这群人当中,哪怕解手都不敢一起去,要留一个在原地守着位置。
皇太孙说得很清楚,只招两万人。
然而,他们更清楚,苏州织工多达十万人,这不早点来排队,皇太孙提前招满了咋办?
人家皇太孙放着不用人力的机器不用,专门赏他们一口饭吃,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谁还敢指望皇太孙再多拿出一万个饭碗?
太阳初升,后知后觉的人赶来之时,看到门口早就已经排起了长龙的队伍,一个个捶胸顿足的懊悔。
早知道会有这么多人,他们昨天就不回家了!
然而,现在后悔也晚了,他们只能祈祷自己被录上。
正在众人心里打鼓,忐忑不安地等待之时,纺纱一厂的大门打开,里边走出来两百个扛着凳子、椅子之人,还有书生打扮之人,手上拎着笔墨纸砚的盒子。
前边的人将桌子、椅子摆正,后边书生打扮的人立马坐上去,然后在桌子上铺开纸笔。
之前那些负责扛桌子、椅子的人也没退下去,而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负责组织现场的秩序。
“所有人听我号令,分成一百个队伍……”
“以这里为标杆,从这儿往后排……”
先前那些没抢到前排的人,见突然多出九十九个前排,立马不在人多的队伍里挤,赶忙跑向还没人站立的牌牌前。
在经过一番混乱后,队伍渐渐由臃肿、冗长,变成一百个整齐的队列。
“站在最前边的上前录名!”
“人家先生问啥说啥,不许撒谎瞒报,一旦以后考察出撒了谎,皇太孙永不录用!”
“那个谁……赶紧过来!”
陈九闻言赶忙颠颠地赶过去,对着书生一通点头哈腰。
然而,人家压根就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这些书生,乃是朱允熥从苏州州学里调来的秀才生员,个个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一个个小脾气傲娇得很。
“姓名?”
“陈九!”
“籍贯?”
“苏州府昆山县玉山镇人……”
“丁口?”
“婆姨一个,一子一女……”
“特长?”
这回陈九可懵了,赶忙问道。
“敢问先生,啥叫特长?”
先生不耐烦地回道。
“就是问你都会啥!”
“哦哦……小的会织绸,还会缂丝、织锦,凡是织工方面没小的不会的。”
“小的还会修织机,以前俺在织造局干活的时候,就帮着修过不少织机……”
书生闻言猛然抬起头,颇为不屑地看了眼陈九。
“你是制造局的逃工?”
陈九听到这话,当场吓得面无血色,赶忙跪地磕头。
“先生饶命,小的也是一时糊涂,贪了钱掌柜开出的高价钱,这才……”
书生不耐烦地摆摆手道。
“来人!”
“将此人扭送官府,按照逃工处理!”
在书生说出此言后,当场有两个汉子走过来,拖着陈九就往外走。陈九的婆姨王四娘见到自家汉子被人拖走,当场就冲了过来。
“你们这是作甚,凭啥拖俺家男人!”
“你家男人是逃工,犯了王法!”
“啊……”
这边的闹腾,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们看到给官府当工匠竟然这样惨,一个个纷纷生出退出的想法。
虽说挣钱很重要,但自由民的身份更重要。
再者说,他们这儿是江南繁华之地,只要有手有脚干点啥都能养家糊口,没必要为了几文钱把自己卖给官府。
在两个兵丁拖着陈九往外走的时候,正在排队的一些工匠,也悄悄地从队伍里溜了出去。
正在暗处观察的朱允熥,刚刚还跟张清来吹嘘,自己如何做局,如何骗得苏州当地商贾解聘织工,然后给制造局招募大量织工之时,正好看到一群人往外走。
朱允熥当场就命人众人拦住,询问他们离开的缘由。
“为啥离开?”
“俺们是凭本事吃饭的,又不是卖给官府了,凭啥动不动就抓人!”
“抓谁了?”
“那个谁……不正被人拖着往出走呢嘛!”
朱允熥在搞明白缘由后,当场命人将陈九给带了过去。
陈九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大明皇太孙,赶忙跪地砰砰磕头。
“皇太孙饶命呀,小的也是一时糊涂,贪了外边的高工钱,这才当了逃工!”
“求您再给小的一条活路吧,小的能干活,能修织机,小的啥都能干,呜呜呜……”
朱允熥听到这话,登时生出兴趣。
“哟!”
“还是个技术型人才呢!”
“你起来吧,你不用给孤磕头请罪。”
“哪儿的工钱高就去哪儿干,这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以后你能找到比孤这里工钱更高的地方,也可以随时走。”
“来人,传孤的命令,废除苏州织造府所有匠人的匠籍!”
“同时,此次招募之工匠,一律不得入匠籍。”
朱允熥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陈九夫妇俩满脸的不敢置信,站在一旁的张清来更是惊讶地张大嘴巴。
皇太孙此举可是在擅改皇帝陛下的制度呀,一旦被有心人弹劾,势必会引起皇帝陛下的不满。
“殿下,请您三思呀!”
“匠籍乃是大明的根本制度,岂能轻易废弃?”
“就算您要废弃匠籍,也需要向皇帝陛下解释,此乃权宜之计……”
朱允熥闻言冷哼一声道。
“我朱允熥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张清来听到这话心里那叫一个汗,皇太孙到底是少年心性,做事就是欠考虑。
再者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也是能说的,这要是传到皇帝耳中,还不得把这孙子打死呀。
相较于张清来的担心,陈九夫妇那叫一个喜出望外,赶忙给朱允熥磕头。
“小人叩谢皇太孙大恩大德,皇太孙万岁万万岁……”
张清来见两人连“万岁”都喊出来了,赶忙大声呵斥道。
“闭嘴!”
“万岁是皇帝陛下才能用的,你们这是要害死皇太孙啊!”
然而,更让张清来崩溃的是皇太孙的态度。
“老张,别太紧张,孤早就接受过军民的山呼万岁了,皇爷爷没有丝毫生气的……”
张清来见皇太孙这样说,只能悻悻地站到一旁,对着两个逃工道。
“来人,带他们去重新录名,告诉负责的人,就说皇太孙饶恕了两人的罪责。”
“另外,这次招募之工匠不入匠籍,但也不入民籍,单独造册为工籍,以备后续查阅……”
朱允熥听到“工籍”两字,眼睛也是一亮。
“对对,工籍好,以后就叫工籍!”
张清来见皇太孙赞同了自己的想法,心里也是非常欣慰。
这样一来,起码有了一道缓冲,就算被人弹劾了,皇太孙事后也能找补一下。
正在朱允熥这边有序进行时,一匹快马突然飞奔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喊。
“皇太孙殿下!”
“殿下!”
锦衣卫当场就拎着盾牌跑过来,将朱允熥团团护住。
朱允熥听到来人的声音,立马就听出来人是谁了,赶忙让护卫散开。
“都散开,来人是蓝春!”
众护卫听到是蓝春,这才撤掉盾牌,并闪开一条缝,放蓝春进来。
蓝春连滚带爬地来到朱允熥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朱允熥的大腿就哭。
“殿下,救救微臣父亲吧,微臣之父被陛下打入诏狱啦,微臣全家也被抓啦……”
“若不是微臣当时正在外边公干,微臣此时应该也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了,呜呜呜……”
朱允熥听到这话,脑瓜仁“嗡”的一声。
“这怎么可能?”
“皇爷爷有分寸的呀,不是天大的事情,根本不会处置舅老爷呀!”
“蓝春,你给孤说说,你爹到底犯了啥事?”
蓝春满脸泪痕的望向朱允熥,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