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刚用论语打了个机锋,其原话出自《论语·季氏》,其本意指的是监守自盗。

朱允熥和张清来默契地一笑,边上满脸烟灰的孙元虽然听不懂,但也跟着嘿嘿傻笑。

这是他的为官秘籍,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跟领导的高度一致。

朱允熥看着烟熏火燎的库大使,温和地说道。

“库大使辛苦了!”

孙元见皇太孙竟然当面称赞自己,开心得当场跪地上磕头。

“不辛苦!”

“这本就是下官职责所在!”

“皇太孙没有治下官监管不力的罪,下官已经感激不尽了。”

朱允熥闻言诧异地道。

“谁说不治你得罪了?”

“来人!”

“将所有负责管理仓库的人给孤锁了!”

随着朱允熥的一声令下,几百个锦衣卫冲上前来,将刚刚参与救火的所有仓库人员给团团围住。

孙元看到这景象整个人都懵了,这皇太孙咋还说翻脸就翻脸?

“殿下,下官冤枉呀!”

“下官早就给知府上书,说下官老迈,已经不足以胜任库大使一职!”

“而且最近下官家中老娘生病,下官日夜侍奉,偶有不察也是情有可原。”

“再者说,看守仓库的都是锦衣卫的人,下官就算想做手脚也不可能呀!”

朱允熥听到这话,脸上登时出现笑吟吟的表情。

“咦!”

“你怎么知道有人做手脚了?”

“徐六子!”

“这个人你给咱重点查!”

“孤有预感,这厮身上肯定有事!”

徐六子闻言,当即从人群中走出来,朝着朱允熥抱拳一礼后,当场拉着孙元去审问了。

锦衣卫办案非常高效,几乎是刚灭完火就在仓库周围找了几间空房子,临时审问起管理仓库的几十号人。

张清来听着深夜中传来的阵阵鬼哭狼嚎,吓得腿肚子都转筋。

这段时间他陪着皇太孙游遍了苏州城,陪皇太孙吃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他一直以为皇太孙是仁义心肠,谦和懂礼的好孩子,哪承想一转眼的工夫,就变成了阎罗殿里的阎王!

朱允熥有吃夜宵的习惯,哪怕眼下四野里哭声不断,也不耽误他吃吃喝喝。

“老张啊,过来陪孤吃点?”

张清来看着精致小巧的炭火锅,无精打采地摇摇头道。

“卑职吃不下……”

“卑职……卑职……”

张清来说到这儿,扑通一声就给朱允熥跪下了。

“殿下饶命,卑职自打担任苏州知府以来,可从未干过贪赃枉法之事!”

“张知府平身!”

“微臣不敢!”

“微臣还是跪着吧,跪着心里舒坦!”

朱允熥见状亲自将其给扶起来,并且柔声安慰道。

“老张!”

“你在孤面前不用这般拘谨!”

“你的情况孤都知道,你身上没啥大事。”

朱允熥的一声老张,成功让张清来还魂。当听到皇太孙亲口说自己没啥大事的时候,张清来更是大石头落地一般,心态霎时就稳了。

然而,他刚挨着屁股坐下去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皇太孙说的是他没啥大事,那就证明还是有事喽?

“皇太孙,微臣就是收了点商贾的孝敬,但从没给他们办过什么事……”

朱允熥赶忙招手道。

“孤知道!”

“坐坐……”

“你的情况,孤早就命锦衣卫暗中打探清楚了,你要是真有大问题,也不会坐在这儿跟孤吃宵夜了。”

“来,喝杯酒压压惊!”

张清来听到皇太孙这样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起来。

自己这些年虽没有贪赃枉法,但也绝对算不上清廉。该吃的火耗一样没少,该拿的孝敬也一样没落。

如果按照老皇帝的律法,扒皮填草够不上,但发配流放是跑不了的。

“殿下,卑职……”

“卑职年少家贫,全靠寡母为人浆洗供我读书。因此,卑职把银钱看得略重了些,总想多挣点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也让当年瞧不起我的人高看我一眼,还想补偿自己……”

“卑职有罪!”

“请皇太孙责罚!”

张清来在经过一番自我反思后,还是决定接受皇太孙的处置,免得将来被皇太孙秋后算账。

朱允熥头疼地看着张清来,心想自己都没想搭理他那点烂事,他咋还跟自己过不去了呢?

“责罚么……”

“仓库失火,罚你半年俸禄吧。”

张清来听到这话当场愣住,在明白朱允熥的意思后,砰砰砰给朱允熥磕了三个响头。

“卑职谢皇太孙维护之情!”

张清来之所以如此感激,主要是朱允熥给他定的罪名很轻,只给他定了个渎职之罪。

这样一来,即使放在吏部考评,对他的影响也不大,只要再干一两样出彩的事情,就能把自己的罪名洗清。

“你如果想要钱,孤给你指一条路。”

“孤在京城有两个作坊,你全买成那两个作坊的股份吧,光是吃息就够你过上优渥的生活了。”

“孤再给你个内部价!”

张清来闻言大喜,赶忙殷勤地给朱允熥倒上一杯果酒。

“卑职多谢皇太孙提携!”

朱允熥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向张清来。

“老张,你给孤透个实底,你这些年到底搂了多少银子?”

张清来听到这话,老脸不由一红。可转念一想,就算自己不说,锦衣卫的无孔不入,也能将自己的家底打探出来。

因此,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坦荡点当个直臣。

“回禀皇太孙殿下,卑职只是遵循旧例,吃了点火耗和前任留下的份子钱而已。”

朱允熥听到这话不解地问道。

“孤知道火耗,这东西也算是朝廷默许的钱吧,你拿着不算违规。但份子钱是啥,这个孤还真没听说过。”

“所谓份子钱,就是苏州城一些大酒楼、商铺的干股,这个干股对官不对人,谁在苏州知府的位置上就把孝敬给谁。”

“比如说官府宴请,用谁家的酒楼都是用,但有了这份干股,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还有车船店脚牙之类的,本就属于朝廷重点监管的行业,他们也会拿出半成干股给知府,再拿半成分给知府衙门的其他人,每个人都有分润……”

“还有公干的补助,各地孝敬的茶钱之类。”

朱允熥听了直呼好家伙,敢情在大明当官这么爽,有这么多隐形福利?

难怪皇爷爷杀得那么狠,想当官的人还是如过江之鲫。

张清来自己说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赶忙给自己找补几句。

“不过,也不是所有官都有这些好处,得是正印官,或者是前三……”

“比如说苏州城吧,知府、通判、同知三人才有分润,知府拿大头。”

“到了县一级,县令、县尉、典吏才有资格分润,其他人也没有。”

“不过总的来说,地方官比京官富裕。京官最苦,没有人给他们孝敬不说,平时连薪俸都时常拖欠……”

朱允熥知道京官过得苦,尤其是各个衙门的小官,职权不大,想贪都没地方贪。

然后自家那皇爷爷还挺不靠谱的,就跟仇官似的,恨不得一文钱的俸禄都不给。

因此,京官的日子确实有点苦,但也距离上街要饭差得远呢。

只是活的不那么体面,过的不那么优渥而已。

“老张,你还是直接说总数吧,让孤震惊一下!”

张清来尴尬地伸出一根手指,朱允熥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还行!”

“你当了三年知府,才攒了一万两银子,倒也不算太过分。”

张清来听到这话当场红了脸,又伸出一根手指,摆成了一个“十”字。

朱允熥见状当场惊讶地张大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以前听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还以为是瞎编呢。

现在一看,竟然是真的!

“擦!”

“你这么能捞,只是当了三年知府,就捞了十万两银子?”

张清来赶忙解释道。

“殿下息怒!”

“卑职拿的钱都是干净的,从来没有贪赃枉法。每年上缴给朝廷的税银,卑职更是一文钱都没拿过!”

两人正聊着的时候,一个锦衣卫小旗颠颠地跑过来。

“回禀殿下,审问出来了,是库大使收了别人的银子,故意让人混进去几袋子掺了白磷的生丝,将仓库给点燃了。”

“据仓库的兵丁们说,库大使孙元这些年贪污了少说有百万家财。”

“徐千户让卑职问一下殿下,还要不要继续审,审库大使孙元的贪污细节?”

朱允熥和张清来听到这话齐齐懵逼,两人都露出同样惊讶的表情。

朱允熥惊讶的是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小官巨贪”,这都赶上某自来水厂的科长了,真是贪得令人发指啊。

张清来则是羞愧!

自己堂堂正五品的苏州知府,竟然没一个九品库大使贪得多,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朱允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张清来,带着几分戏谑的道。

“孤收回刚刚的话,跟这个库大使一比,你这个知府就是个笑话!”

朱允熥说完这话,激动得拍案而起。

“查!”

“一笔笔都给孤查清楚!”

“正好皇爷爷的春秋又到了,孤就拿这只硕鼠当给皇爷爷的寿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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