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海军第一舰队的一众乡勇,将一颗颗人头摞在甲板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人头山”。

此山在历史上有个非常文雅的名字,谓之京观。

一般为夸耀战功,或者于两军阵前,用以震慑敌军士气之手段。

昔日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战死的将士即被高句丽筑成京观,用以夸耀高句丽的赫赫战功。

直至唐太宗之时,高句丽才拆毁京观,并以国礼厚葬之。

朱允熥此时用倭寇之头筑成京观,就是想夸耀战功。

虽然他不是正牌的崇明水师,他身后的大明第一海军舰队,也不过是他胡诌的名号,除了他这十二条船,整个大明都没人认他。

但他是大明人,他的血与大明的百姓共融,他的气与大明百姓共通。

他知道大明百姓的心情,也知道他们心中的渴望。

果然,在甲板上垒起倭寇的京观后,两岸的百姓变得更加疯狂。

“崇明水师,天下第一!”

“崇明水师,天下无敌!”

“崇明水师,王者之师!”

如同潮水一般的欢呼声,裹挟着百姓们激动的情绪,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来。

就连缓缓流淌的扬子江,都仿佛被这震天的声音所感染,变得激荡和不安起来。

与此同时,十二艘饱经战火的战舰,也在这一排又一排的声浪冲击下,变得有些摇晃。

在亢奋的百姓之中,一个干瘦的老头欣慰的拿袖子抹了抹眼角。

这一刻,朱元璋的心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在百姓震天的欢呼声中,老朱仿佛在大孙的头上看到了两只角。

这两只角虽然还很弱小,但已经初具峥嵘之态,隐然有皇者之气!

船舱内。

冯胜的脸上已经被贴满了纸条,但轮到他叫地主的时候,依然嗷嗷叫嚣着要翻倍。

这副牌是他们仨见朱桂等人玩得有趣,强行从他们牌桌上没收来的。

玩法简单易学,几人只是偷偷看了会就学会了。

傅友德见这货如此执迷不悟,也就不跟他抢了,跟驸马梅殷安安分分地当农民。

冯胜的地主就没赢过,好在这厮脸大,还有不少空间能沾纸条呢。

“那个三皇孙呀,还有浆糊没,赶紧给宋国公准备点浆糊,他一会儿又要贴六张纸条了!”

傅友德扯着脖子喊了两声,见没人答应他,心里登时有点慌。

“咦!”

“三皇孙跑哪儿去了?”

“该不会跳河跑路了吧?”

冯胜已经输红眼了,听到傅友德这话,还以为傅友德想撒手不玩呢。

“老傅,你别在这儿打马虎眼,这都眼瞅着要进京了,你还怕他跑了咋地!”

“再者说,船上船下都是锦衣卫的人,就算那孙子跳河,也有几千人去捞他,轮不到咱们操心!”

傅友德见冯胜这样说,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见到冯胜出了一条大龙,当即在自己的牌里抽来抽去。

“你是从三到十吧,正好管上!”

冯胜见这他都能管上,气得脸都绿了。

“不要!”

“三带二……”

“不要!”

“三带二……”

“不要!”

“没啦,哈哈哈!”

傅友德赢了之后,还贱兮兮地去看冯胜手里的牌,见这货手里还捏着一对大猫,当场就嘲笑起来。

“你这不是能管上嘛?”

“滚!”

“老夫要是管上,老夫……”

冯胜说到这儿突然说不下去了,怔怔地看着船舱外边。傅友德见状还以为冯胜跟他耍心机呢,当即拿着纸条就贴了上去。

“起开!”

“你瞅瞅外边,好像出大事了!”

傅友德见冯胜这样说,这才朝着外边张望。只看了一眼,他就被船舱外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船头的甲板上,不知何时堆起了如同小山一般的人头!

傅友德是知道船上拉着人头的,只是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

他怎么也没想到,三皇孙这么点年纪,竟然真敢跟倭寇拼命!

而且最让他震惊的是,各地州府都上报了那么多的请功文书,三皇孙手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存货!

他此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这三皇孙到底杀了多少倭寇,该不会把大明沿海倭寇全杀光了吧?

然而,可能吗?

就凭他手底下这一千多号人,真能杀这么多?

要是倭寇真这么好杀,那大明也不至于被倭寇折腾这么多年了!

梅殷也瞳孔一缩,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他之前只是因为宁国公主的缘故,对这个大侄子高看几分。

然而,此时看到甲板上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的人头时,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小小少年,已然向大明发出自己的龙吟了!

这龙吟不仅是对着大明,对着朝堂,更是对着自己那便宜老丈人朱皇帝!

皇家有孙已长成……

虽然三人都很受震撼,但傅友德很快就醒悟过来,并且连声说着糟糕。

两人不解的看向他,傅友德满脸郁闷的解释道。

“京观!”

“这可是京观!”

“这要是让倭寇知道,咱们大明拿倭寇的人头做京观,那还不得发了疯似的来报复啊!”

梅殷闻言心里也是一凛,暗道自家这大侄子做事太不计后果了。

只有冯胜满脸的不在乎。

“爱咋咋地!”

“就算倭国举国来攻又如何,正好让咱老冯练练手!”

傅友德闻言没好气地道。

“你懂什么!”

“三皇孙此次是私自出兵,既没有皇帝陛下圣旨,又没有兵部的调兵文书,若是因为此举招致倭寇对沿海百姓报复性屠杀,御史言官能把三皇孙喷成筛子!”

冯胜闻言不屑地撇撇嘴道。

“这又如何?”

“谁让上位老藏着掖着,不给这孩子名分的。”

“要是上位给了这孩子皇太孙的名分,你看哪个御史言官敢多说一句话!”

“呃呃?”

傅友德和梅殷听到这话一阵愕然,不过很快就爆出一阵大笑。

“高!”

“想不到老夫琢磨了大半辈子,反而不如你个冯大傻子看得通透!”

“就这么着,反正三皇孙已经出招了,就看上位如何应对了,哈哈哈!”

三人以为朱允熥筑起京观,是想向老皇帝夸耀战功,顺便找老皇帝要皇太孙的名分。哪承想,转眼间朱允熥就打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朱允熥拿纸板卷成个大喇叭,对着岸上和江面上的百姓喊话。

“孤乃大明三皇孙朱允熥,今奉了皇爷爷的圣旨剿灭倭寇,共计捣毁倭寇巢穴三十四处,击毙倭寇三千六百七十一人,解救被倭寇掳掠之百姓七千余人……”

朱允熥这番话一出,岸上登时响起山呼般的喝彩声。

“三皇孙威武!”

“三皇孙威武!”

在一众百姓的吹捧声中,朱允熥并未迷失自我,而是振臂高呼起来。

“此战之所以能取胜,本王不敢居功,全赖皇爷爷筹划之功!”

“大明威武!”

“大明皇帝陛下威武!”

“大明万年!”

“皇帝陛下万年!”

朱允熥喊一句,江上和岸边的百姓就跟着喊一句。

一时间,整个江干码头内外,到处倒是大明万年,皇帝陛下万年的口号声。

朱元璋在这山呼“万年”的声音中彻底沦陷。

这不就是咱孜孜以求的民心吗?

这鳖孙不过是领着一千多号人,乘着十几艘小破船,出去溜达这么一圈,竟然收获了百姓这么多的敬意!

一时间,老朱竟然吃起大孙的醋来。

只是这醋吃起来一点都不酸,甚至还有点甜丝丝的。

老朱看着站在甲板上振臂高呼,鼓噪呐喊的鳖孙,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小逆孙以为拍咱的马屁,就能免了一顿毒打啦?

啊呸,做梦去吧!

好在这鳖孙脑瓜聪明,还知道喊出“奉旨出征,讨贼伐逆!”的口号,也算是给咱留了个活扣,要不然,咱还真不知道咋跟朝廷那帮人解释哩。

毕竟,朝廷法度是他亲自定下的,没有圣旨和兵部文书,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唉!

摊上这么个惹事精,咱这个皇爷爷也是倒霉!

“二虎,一会儿回宫的时候,想着提醒咱一声,给这逆孙补一张圣旨吧!”

二虎听到这话,满心欢喜的答应。

“好嘞!”

“卑职保证不带忘得,嘿嘿嘿!”

老朱听到二虎这话,忍不住埋怨起来。

“咱大孙之所以如此无法无天,就是被你这个夯货给惯得!”

“你以后若是再敢纵着他胡闹,看咱不把你打发到辽东啃树皮去!”

老朱跟二虎抱怨的时候,站在甲板上的朱允熥话锋一转,脸上也露出些许惆怅来。

“应天府的父老乡亲们,此役虽然大胜,但我军也是伤亡惨重啊!”

“实不相瞒,孤此次总共带了一千两百人出征,光是战死者就有一百二十八人,重伤者有二百五十六人,轻伤者五百一十二人,其余人也大半挂彩。”

“就是本王也多处受伤,身中数刀,幸得皇天护佑,这才几次死里逃生,从阎王手里抢回一条性命,呜呜呜……”

“然而,那战死的一百二十八人却永远葬身鱼腹,再也回不来啦,呜呜呜……”

“本王身负皇恩,为国戍边,上阵杀敌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然而,跟随本王出征的将士无辜啊,他们至今连个名分都没有哇,死后也得不到朝廷的抚恤银子,哇呜呜呜呜……”

“我知道诸位苦倭寇久矣,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以告慰被倭寇杀死的亲人在天之灵!”

“今天我在这里正告诸位,甲板上的人头当街拍卖,价高者得!”

“每个人头起价十两银子!”

“每次加价一两!”

“倭寇人头有限,欲购从速!”

“此次拍卖之钱款,本王一文不要,全部用于抚恤死难的应天府乡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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