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闻言淡淡一笑,既没有肯定朱棡的话,也没有否定朱棡的话。

他也是熟读历史,知道历朝历代皇权争夺之惨状的。

更何况,他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争权夺利地走过来的。

“老三,他现在年岁还小,对咱有点依恋也是正常。可等他年岁大了,自然就该知道找咱要权力了。”

“到时候就算他不争,他身边的人也会为他争!”

老朱说到这话的时候,目光望向跪在朱允熥身后的三个师傅身上。

朱棡也是知道这三人的,他当时还奉了老爷子的密旨,替皇家招揽过三人。

然而,人家没给他这个晋王面子,宁可做大侄子的门客,都不愿意去宫里当先生。

“父皇多虑了吧,他们三人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断然不会教允熥行大逆不道之事!”

老朱无所谓的笑笑道。

“他们三个不会?”

“那匠人子弟学堂的三千少年也不会吗?”

“如果你是那三千少年中的一人,你会不会希望恩主早日登上那个位置?”

“所以说,人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

朱棡听到这话也是暗暗一惊,他不过是排行第三的皇子,都有好几个幕僚暗中撺掇他争夺太子之位了。

朱允熥乃是名正言顺的嫡孙,又有外戚蓝家、常家支持,万一生出不该生的心思,引得父皇雷霆之怒该如何?

“父皇,儿子明天就带人拆了那学堂,并且将匠人子弟编练成军,带到边地戍边!”

“另外,儿子还会警告大侄子,让他务必对您恭敬,万万不该生出不该生的心思!”

老朱闻言冷哼一声道。

“你可省省吧,你当咱真是那小心眼的人呀。”

“再者说,咱要是连个小逆孙都摆弄不了,咱这个皇帝也活该被撵到后宫去奶孩子!”

老朱说完这话,就扔下朱棡,大踏步地走上前,站在朱允熥的身后。

杨新炉等三人见状,赶忙高声喊拜见陛下,然而朱允熥正好看到《梦溪笔谈》杂志一篇。

沈括在书中说鄜、延境内有石油,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颇似淳漆,然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幄幕皆黑。

还说其烟可用,收集其烟灰为墨,黑光如漆,比之松墨还要好用。

沈括最后还说,此物后必大行于世。

朱允熥很少有如此静下心来看书的时间,刚刚闲极无聊,本来是拿过来装装样子的。

可当他看到北宋年间的沈括对于石油的记载,才知道古人的智慧并不比后人低,只是受限于当时的生产力而已。

即使如此,沈括依然以其超凡的见识和前瞻性,预见到石油在未来会成为世上最重要之物。

朱允熥正心生感慨之际,突然感觉到有人拍自己肩膀,他能要好气才怪呢,下意识地骂了一句。

“滚开,别打扰我读书!”

老朱听到这话当场愣住,一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逆孙给骂了,让他老脸很是挂不住。二来是逆孙啥时候如此爱读书了,竟然连自己来了都未曾察觉?

“朱允熥!”

“你是不是屁股又痒了!”

“屁股?”

朱允熥听到“屁股”两个字,小心脏当场咯噔一下,暗道自己刚刚好像骂错了人。又听到周围静悄悄一片,连个杂音都没有,他顿时意识到糟老头来了!

朱允熥赶忙转过身看去,正好见到糟老头满脑门的黑线瞪着自己。

“皇爷爷,您啥时候来的?”

“孙儿刚刚看书正看到入迷处,实在是不知您老驾到,还望您老海涵!”

老朱看着小逆孙一脸谄媚的笑容,抬起脚对着他的屁股就踢了过去。

“给咱滚起来,前边带路,带咱看看你的新作坊!”

“哎哎!”

朱允熥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然后颠颠地在前边领路,领着老朱参观新作坊。

这边的新作坊,除了一个半成品的蒸汽机之外,其它的机械跟兵器局那边没什么区别。

朱允熥也就不一一解释了,只是着重介绍即将面世的蒸汽机。

当老朱看到蒸汽机不需要人力、水流,只要往炉膛内填煤炭,就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并且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之时,好奇地围着机器转了好几圈。

“此物端的神奇,若是此物能够研制成功,岂不是作坊想建哪儿就建哪儿,再也不用依托河流之地了?”

朱允熥听到这话,赶忙奉上一句彩虹屁。

“皇爷爷,您这话说得真是太对路了,一下子就说到了关键点!”

“难怪满朝文武都天天夸您圣明呢,您这何止是圣明啊,还无比的聪明、贤明、英明啊!”

老朱闻言不悦地瞪了逆孙一眼,照着他的屁股又是一脚。

“少在咱面前打马虎眼,你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免了一顿毒打了?”

“一会儿跟咱回宫,咱跟你在房梁上好好聊聊!”

朱允熥一听这话头皮都是一凉,他屁股上的伤可是刚好啊,这老头又要把他给吊起来打了?

“皇爷爷,孙儿今天没犯错吧,您老没理由打我!”

老朱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钱币,扔到朱允熥面前,冷哼一声就不再搭理他了。

朱允熥见状胆气一下子就弱了几分,心虚地捡起硬币揣在袖子里。

不管咋说这都是钱啊,扔到地上多可惜。

“皇爷爷,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您想象那样……”

老朱却压根不搭这茬,只是踢了踢蒸汽机问道。

“此物还有多久能研制出来?”

“还缺点关键部件,但咱们大明没有,得去海外寻找。”

“哦……”

老朱闻言露出恍然的表情,随即淡淡地道。

“所以你就忽悠几个王叔,让他们给你拿银子买海船?”

朱允熥听到这话心里又是一紧,暗骂那几个家伙不靠谱,不想入股就直说,咋还能跑糟老头这儿告状呢!

“皇爷爷,孙儿没忽悠他们,孙儿是真想带他们赚点银钱……”

“钱钱钱,你还真是掉钱眼里了!”

“你身为大明嫡皇孙,身份尊贵无比,怎能总把银钱挂在嘴上!”

老朱训斥完大孙,又把怨气撒在杨新炉等人身上。

“你们三个也是,咱把大孙交付给你们教导,你们都教了些什么玩意!”

“正所谓君子一言一行应以道义为本,仁义为先,岂能总是把利挂在嘴上?”

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心里暗道老朱家的俸禄果然不是好拿的,这就开始要挨训了。

“陛下教训的是,微臣等知罪了!”

好在老朱也知道自家大孙啥德行,只是跟三个老先生抱怨一下,并未有真怪罪的意思。

“你们以后要多提点咱大孙读书学习,切莫将精力都用在生意经营上。”

“哪怕多花点时间精力,放在这利国利民的蒸汽机上也行啊,总好过落个贪财逐利的名声!”

“若是咱大孙以后再不务正业,咱就重重的治你们的罪,把你们统统发配到云南去!”

“是是是!”

“微臣等人一定注意!”

朱允熥见三位先生替自己受过,当场就不乐意了,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皇爷爷,钱是我赚的,事是我干的,不关三位先生的事。”

“是我顽劣不堪,是我掉进钱眼里了。您老要打要骂冲我来,没必要苛责我的三位先生!”

朱元璋听到这话,老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他之所以训斥三位先生,是给逆孙找台阶下。这逆孙非但不领情,竟然还敢顶撞自己!

要知道,就是他当年处置宋濂,太子朱标都不敢公然顶撞自己,只是苦苦哀求,让自己给宋濂一条活路!

“朱允熥,你敢顶撞咱?”

杨新炉、高明等人听到这话,心里无不大吃一惊,赶忙跪在地上叩首请罪。

“陛下息怒!”

“三皇孙年幼,兼且一时情急,并未有指责陛下之意!”

朱允熥却不顾老朱生不生气,转身将三位先生从地上扶起来。

“三位先生莫怕!”

“我是不会让三位先生受苦的!”

“皇爷爷若是怪罪,弟子愿意一力承担,绝不让三位先生替我分担罪名!”

虽然朱允熥很努力地去扶三人,但三人却执意不肯起来,只是不住嘴的哀求,祈求老皇帝能够原谅三皇孙。

朱允熥见三个人铁了心要跪着,也不再强求他们起来,只是转过身张开双臂,如同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将三人紧紧的护在身后。

杨新炉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朱允熥,感动地拿袖子擦了擦眼角。

秦亨伯则是叹了口气后,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高明仰着脖子,徒劳无功的想将眼泪咽回去。他不想当着朱元璋的面哭,但他又实在被三皇孙的一片深情所感动。

如果说他一开始是为了天下,为了苍生,才走到朱允熥面前的。那么现在他什么都不为,只想用余生报答三皇孙的这份维护之恩。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为师得一佳徒也足矣。

倘若当年宋濂教导的学生当中,但凡有一人能如三皇孙这般,敢直面顶撞皇帝,宋濂也不会死于流放的途中啊……

高明的眼泪流出来之时,他的心里也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广邀门徒来辅佐三皇孙!

不论他是否见弃于陛下,他苏州高家一脉,都跟定了三皇孙!

朱棡见到大侄子竟然比太子大哥还牛,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老爷子,心里是既为他捏把汗,又钦佩他的胆量。

虽说大侄子此举有点莽撞,搞不好会惹得老爷子大怒,真把他打个半死。但朱棡在心里却认定了这孩子,觉得这孩子有担当,重感情,讲义气!

如果老爷子真一时糊涂,想要废了这孩子的前程,那他这个当儿子的,说不得就得忤逆一次了!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