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文书屋 > 其他小说 > 他似火 > 第六章
  向若兰把向懿如安顿在病房后便匆匆返回向家善后。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余叔拿起一束新鲜的芍药,剪去多余的枝叶,高低错落地插进玻璃瓶中,温润的花香总算给这间病房增添了几分活气。

向懿如悠悠醒转,刚想开口说话便喉咙发痒一阵呛咳,余叔连忙一杯水送到她面前,一边扶她起身,还不忘在她后腰多垫一个软枕。

向懿如孱弱地靠在病床上,她疲惫地掀起眼皮看了看手背上的输液针,惆怅地叹了口气。

余叔把药分出一次的分量,连同添满的热水又递上前。向懿如看了一眼,心下只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已经足够厌烦,看见这些药忍不住摇了摇头。

余叔:“老夫人,药还是得吃,您这身体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向懿如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嘴却觉得整个人都被无限的疲倦灌满,以至开口的瞬间声音都被疲倦吞没。她整理呼吸,重新开口:

“廷东,那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还是觉得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样。老余,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你觉得呢?”

“孙少爷去了一趟南洋是变了不少,他在南洋发生了什么,经历了哪些,我都会好好调查,您别担心。”

向懿如点点头,这才接过药吃下。

“老余,我这身体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了院了,家里,你也帮我多盯着些。”

余叔点点头:“老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的向家也不消停,程澈带着叶燃去处理伤口,向若兰已经赶了回来,正忙着弄清楚向廷东那张照片是被谁给拍下来的——毕竟有一张,就还会有第二张第三张。谁知道还有多少,会流到哪里去。

台阶上还残留着前夜露水的湿润,余家豪的皮鞋踩上去踏出一点不算清脆的响声,缀在小翠的身后,一路踏进向家大门。

小翠心里带着几分奇异的欣喜,余家豪离开向家时还是个呆头呆脑的木头,现在回来的却是个高大挺拔面容俊朗的青年了,他一身中山装,拎一只精致的皮质行李箱,怎么都和小翠印象里那个人对不上。

“阿豪,前阵子余叔还念叨你呢,你就突然回来了。”

余家豪点点头,心里还在着急别的事。

“嗯,是有些突然。小翠,我听说家里办喜事了……难道是大小姐结婚了?”

余家豪有些紧张地盯着小翠,生怕她口中吐出肯定的回答。

小翠撇撇嘴:“大小姐工作都忙不完,怎么会有时间结婚。”

余家豪立刻松了口气,嘴角扬起止不住的笑意。

“那就好。”

小翠没听清他几乎呓语的这句话,便回过头问:“什么?”

“没什么,走吧。”

一如正厅便见向若兰一身玲珑旗袍,勾勒得人如清晨初开的百合,一身浑然天成的散漫,又带着难以忽视的优雅。她正往身上披大衣,一边快步从大楼梯上走下来。

向若兰:“小翠,我出门一趟,晚上不用给我熬汤了。”

余家豪的视线一路追随着向若兰的身影移动,向若兰从他身旁擦肩走过,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眼神微微从他身上划过。

余家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睛。他心里此时如同一片苍茫的原野,在广袤天空下深蓄着寂静的爱意。

向若兰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叫住他。

“阿豪?”

就如一只骏马踏上这片原野,马蹄溅起无边绿浪,风声也开始呼啸,席卷着所有隐秘的、热烈的情绪,一并滚烫地涌至心口,那句不合时宜却压抑多年的告白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终究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他紧张地站定,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目光灼灼地看着向若兰。

向若兰笑着向他走过去,:“你真的是余叔的儿子?余家豪?”

余家豪点点头,耳根发烫。

“大小姐。”

向若兰一脸长辈看到晚辈长成的欣慰,上下打量着余家豪。

“阿豪,你什么时候长成这样了?我记得五年前,余叔送你去北海的时候,你才这么高……”

说着她便凭着完全不靠谱的记忆随手比划了一个完全不靠谱的高度。

余家豪沉浸在向若兰对自己的关心里,丝毫不在意她那一比划有多离谱,只是满眼温柔地朝她点头微笑。

“大小姐,好久不见。”

余叔正好从外面进来,一见他们说话便赶忙上前。

“不好意思啊大小姐,阿豪回来得突然,我明早去跟老夫人报备,能不能让他留在向家找个差事……”

向若兰无所谓地摆摆手:“这种小事有什么好报备的,阿豪,会开车吗?”

余家豪连连点头。

向若兰把车钥匙丢给他:“正好,先帮我开车,送我去个地方。”

向若兰说罢便自顾自走出门去,行动间一枚珍珠耳环跌落在地毯上,余家豪赶忙捡起,又看了看手中的钥匙,怔愣片刻立马跟上。

此时向家书阁内,叶燃正赤裸着上半身,背上道道鞭痕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他侧身对着镜子,试图扭过身子给自己肩膀上的伤口上药,可每次拉扯,背上的伤口就撕裂些许,痛入心扉。

程澈端着外伤药和纱布进来,见他满头细汗还咬着牙给自己上药的样子忙上前阻止。

“你别动了,去坐下,我来吧。”

叶燃还在犹豫,程澈已经接过他手中的药走到了沙发旁,他也只好顺从地坐在她面前。

程澈看着叶燃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眉头微蹙,心中有些不忍。叶燃静静望着镜中的程澈,想起她到云州那间小小的理发店让他假扮向廷东那天,他们也是如此站在镜子前对话。仿佛有了一面镜子在前面,他们就不用直面对方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害怕对方,还是害怕对方眼中的自己。

不等叶燃细细咂摸这难得的幽微心绪,程澈已经熟练地给自己的双手消完了毒,用镊子夹起一团棉球蘸了碘酒开始给伤口消毒。冰凉的药剂带来一丝提神的痛感,叶燃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镜中程澈的脸上,毫无防备地与程澈眼神相接,两人都瞬间移开了目光。

程澈缓解尴尬般开口:“你今天做得还真是绝。”

“你故事讲得也很绝。”

“我只不过是把你对我做过的事情复述一遍。”

叶燃也有样学样:“那我也不过是为了做实自己的身份,今天是他们自己说的,我就是向廷东。”

程澈听到这句话时心跳蓦地空了一拍,手上的动作一时不察,痛得叶燃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这才忙着收起手:“我再轻一点。”

“没事。”

程澈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伤口面积太大,已经糊成一片黑痂了,混着些布屑和鞭子的纤维,变得极难清理。

她小声问:“把自己搞成这样,你到底图什么?”

问完又觉得自己可笑,如果不是自己,叶燃根本不会来向家,他为了信守承诺做到这个地步,她还问出这种话,像个真的局外人一般。

叶燃微微转过头看着程澈,阳光照亮了她的脸,他甚至能看清她长睫下的细碎阴影,脸庞上蜜桃般细腻的绒毛。和镜子里真不一样,看起来柔软多了。

他表情严肃,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答她:“放心,反正不是图你。倒是你,竟然会想要替我挨鞭子。”

程澈却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你总归是因为我,替你哥受罚的。”

叶燃听出她话里的愧疚,一时语塞。

程澈上完药,拿起纱布给他包扎,叶燃一声不吭地配合着。当程澈拿着纱布绕到他面前时,叶燃低头看着她,很想说些什么宽慰一下,却组织了几遍都没能说出一句整话。

程澈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扑在额头,仿佛是被他吻在额头。这个想法吓了她自己一跳,随即心猿意马都顺着这个不存在的额头吻回溯到了婚礼那个吻上,直到叶燃的声音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今晚你睡房间里吧,我就在这睡。”

程澈摇摇头:“我们刚完成婚礼就分房睡多少有点奇怪。还是住一起吧,我不介意。”

叶燃见她一脸坦然真诚,便点头答应:“那晚上我打个地铺吧。”

程澈去桌边倒了杯水,郑重其事地端到叶燃面前,讨好似的向他递出水杯。

“你喝口水,我有事跟你说。”

叶燃:“你不会还有事要我做吧?”

程澈不置可否:“叶燃,我需要你帮我找一把钥匙。”

叶燃立即把送到嘴边的水放下:“我们的协议里只有结婚,可没什么找钥匙。”

程澈赧然地笑笑,随后昂首挺胸学着叶燃平时说话的样子大言不惭起来:“协议?我们什么时候签过协议?”

叶燃一本正经地伸出拉钩的小指。

“哦。这个啊。燃哥也会信这个?”

叶燃见她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耍无赖,也懒得和她纠缠下去。

“什么钥匙,你先说说看。”

程澈略微压低了声音:“向廷东在丰隆银行有一个保险柜……”

“你知道有保险柜,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程澈迟疑片刻,还是如实告诉了叶燃:

“之前我在廷东房里找东西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丰隆银行打来问他租用的保险柜就快到期,要不要续租的。”

叶燃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在找什么?”

程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任何可能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没有发现保险柜的钥匙。但也许,你能用这张脸帮我找到钥匙的线索。”

叶燃郑重地打量着程澈,满眼怀疑,他少有地不带戏谑轻佻,也没有任何威胁意味地发问:“你需要他保险柜的钥匙,你和我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叶燃怀疑的眼神让程澈心中微怔,但更让她惊奇的是叶燃这样诚恳且认真的神情,仿佛他就只是一个关心自己处境的朋友,有一瞬间,程澈甚至想要告诉他全部实情。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我向你保证他没有生命危险。他的保险柜里,可能藏有我这十五年来一直在找的真相。”

叶燃看着程澈闪躲的眼神,继续追问。

“好,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想找的真相是什么吗?”

程澈轻轻清了下嗓子,似乎镇静了些:“这个你也不需要知道。”

叶燃不禁嗤笑,又恢复了那副无赖的模样:“既然你觉得我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找这把钥匙?”

程澈被问住了,叶燃放下水杯便要离开,程澈却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廷东,从今天开始,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叶燃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察觉到程澈落在窗户上的目光便也顺势望去,在窗户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余叔的身影。

他轻轻揽住程澈,程澈头发上的香味不断钻进他的鼻腔。

余叔:“孙少爷,我送药过来,放门口了。”

叶燃从容地开口:“好,有劳余叔。”

门外有东西放下的声音,随后余叔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玻璃上还能看见他一步一回头看着书阁的方向。

听着余叔脚步声远了,程澈才放开了叶燃,本想解释什么:“刚刚……我……”

还没等她酝酿好,就被叶燃一句话堵了回去。

叶燃:“没关系,你不用解释,我不需要知道。”

说完他绕过程澈去开门,留下程澈茫然地愣在原地。

风行会馆今天意外的清净。平日里喧嚣不断的打牌声没了,牌桌空空,一个人影也不见。向若兰独自进去,让余家豪就候在门口。

十三少知道她要来早就叫人清了场,特意摆上他从各处搜罗来的名品兰花,指望着向若兰看上哪盆愿意带回去。又拿进口的洋人香水一通喷,要一点闻不出烟味才行。

向若兰施施然入内时只觉得一股浓香呛人,连打数个喷嚏。十三少忙迎上来递上手帕,又吩咐八万倒茶。他也知道这香水喷得多了,但是向若兰前几次来闻到烟味时总是皱着眉捂着鼻子。他这风行会馆也不能不让客人抽烟,唯有弄个花香满室了。

向若兰连连摆手,只问:“我要的人呢?”

十三少刚要开口,向若兰便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十三少,你这会馆不就是卖消息的嘛,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拍了我们家廷东的照片,从前你欠我的一笔勾销,我再给你这个价。”

十三少看都没看,直接把支票推了回去。

“小兰,该欠你的继续欠着,但我这会馆有会馆的规矩。有的消息一点小钱就能买,也有金山银山也不能卖的。”

向若兰继续柔声细语道:“这事关乎我们向家声誉,那照片绝不能流传出去……”

十三少点点头:“这一层我也明白,所以小兰你提了要求,我不就把那陈记者给你找来了。”

说罢朝着旁边的茶桌看去,一个打扮斯文的男人正品着茶,十三少的三个手下就站在对面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他转头见向若兰与十三少还在私语,不耐烦地放下茶杯。

“向大小姐要是还没想好怎么跟我谈,我就先走了。”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向若兰这才出声,一边朝他走去。

“陈记者,您开个价,那些照片全卖给我,一张都不能流出去。”

陈记者露出一脸油腻的笑,登时撕破了他的斯文面具。

“向大小姐爽快,好,那我就要你们济民药业三成股份,保证这些照片永不见天日。”

说着他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孙少爷所有照片都在这了,向大小姐意下如何?”

见陈记者狮子大开口,向若兰心中忍不住厌恶,但还是笑着取出了支票簿。

“陈记者真会开玩笑,我呢是诚心开价,您看这个数,如何?”

陈记者接过支票扫了一眼,颇为不屑地挑了挑眉。

“向大小姐拿这些敷衍我,有些瞧不起人了。也是,谈钱多没意思。我听说大小姐尚未婚配,要是大小姐肯下嫁给我,那就不一样了。咱们成了一家人,我的,自然就是你的了……”

陈记者说着把支票塞回向若兰手里,顺势用指尖划过她的手心。

向若兰恶心得差点打个冷噤,但还是强撑着体面,正待发作,十三少在一旁抢先开了口。

“陈记者,咱们聊归聊……”

还没等十三少好好发挥,余家豪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拉过贴在向若兰面前的陈记者踹倒在地,回身护住向若兰。

向若兰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一番,就听见地上的陈记者骂骂咧咧:

“臭小子!你是个什么东西!”

余家豪并不理会,直接上前反拧陈记者的手腕,趁他吃痛脱手便拿走了装照片的纸袋。

陈记者还要挣扎抢夺,余家豪手上用力,他便嗷嗷惨叫。

“你的脏手,碰到我们家大小姐了。”

向若兰幸灾乐祸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戏,心里总算消气了,这才出声阻止:“阿豪,住手。”

余家豪甩开陈记者的手,十三少一脸复杂地看着他。旁边陈记者连滚带爬地起了身,十三少又摆出招牌笑容捡起支票上前打圆场。

“陈记者,这个世道有时候看钱,有时候看面儿。向大小姐今天出了钱,在我十三少的地方得要这个面儿……”

一边说着手一边在腰间按了按。

陈记者揉着手腕,对上十三少的笑脸,他眼神淬了毒一样恶狠狠地钉在陈记者脸上,看得陈记者直发怵。

“好,我就给十三少您这个面子。”

说着赶紧抽走了十三少手里的支票,不甘心地瞪了余家豪一眼转身离开了。

向若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十三少的肩膀:“十三少,今天就当我欠你的,我们之间的债一笔勾销了。”

十三少嬉皮笑脸地转过身来:“诶!一笔勾销什么,欠着欠着,我还欠你的。对了!”

他说着转身去看手下:“二条,兰花给我。”

二条忙把十三少精心挑选的虎山绿云端来,十三少双手捧过,转身却已经不见了向若兰的身影。

十三少颇有些失落,发财凑上前来:“少爷,要不要我去教训一下那个陈记者?”

他看着虎山绿云舒展的袅娜姿态,和回忆中初见时的向若兰何其相似,忍不住笑了笑。随后仍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话音却逐渐加重:“你就算了吧,你能干个什么。叫清一色,我要陈记者一只手。”

向若兰带着余家豪离开了风行会馆,她在前面大步走得飞快,脑子里不停盘算着陈记者背后主使会是谁。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一个小记者哪来那么大胃口张嘴就敢要济民三成股份。向廷东这事就算宣扬开去,虽然会影响声誉,但终归只是一时之事,麻烦是麻烦些,但一段日子过去总会淡化。这个陈记者却抓着这点借题发挥,倒像是试探。

那么真正想要试探向家的人是谁呢?

余家豪跟在向若兰身后,几次想要张口关心都在她急切的脚步声里打住了。他摸不准,不知道向若兰是因为被陈记者冒犯而生气还是她正难堪不想被人打扰。

在酝酿到第四遍时,余家豪终于说出来了:“大小姐!”

向若兰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转身看着他。

“大小姐,你没事吧?”

向若兰却答非所问:“我刚刚让你动手了吗?”

余家豪一愣,看她脸色不善,有些怯怯地开口:“大小姐,对不起……”

向若兰看他这样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朝前走,余家豪忙跟上来。

“阿豪,我的意思是,像陈记者那种无赖,你对他动手,他一定会怀恨在心,想尽办法报复,这么做得不偿失。”

余家豪听出她是在关心自己,心里冒出几分欢喜:“可是他刚刚对大小姐您……那般轻薄……”

向若兰听着余家豪说话,一边分神想着向廷东的事,在台阶上一脚踩空险些摔下去,余家豪连忙伸手扶住她。

“大小姐你怎么样?”

向若兰弯腰揉着脚踝,嘴里小声地念叨:“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余家豪凑得近,听到后忍俊不禁:“以前大小姐刚学会骑自行车就要带我,还没骑出向家大门就摔了,那时候大小姐也是这么安慰我的。”

向若兰也笑起来:“你怎么还记着,怎么,是要记仇找我讨回来?”

看着向若兰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余家豪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也没有那么远的距离,她还是童年那个玩伴,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给对方的伤口涂药。小时候的余家豪腼腆爱哭,向若兰最喜欢逗他哭,但是他们摔车那天,向若兰哭得比他还大声。

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和向若兰很是亲近,胆子也大了不少,于是顺着她的话接道:“是啊,大小姐要怎么补偿我?”

向若兰蓦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余家豪瞬间满脸通红,后悔起自己的口不择言。

“大小姐……我……”

向若兰爽朗笑道:“好呀阿豪,我还当你是以前那个闷葫芦呢,都学会挤兑人了!”

余家豪听了这话更着急了:“大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正要解释,向若兰却向他伸出一只手,余家豪一时愣住。

“愣着干嘛?扶我起来啊。”

余家豪刚碰到向若兰的手又局促地缩了回去,想了片刻脱了外套披在向若兰身上,一边说:“大小姐,失礼了。”

向若兰还没反应过来,余家豪一把将她抱起。她惊讶地看向余家豪,此时余家豪连耳根都是红的,鬓角还有细密的汗珠。他一眼都不敢看向若兰,向若兰细细打量着他,心中暗自好笑。

走到路口他才放下向若兰,还不忘拿走自己的外套。

“大小姐,前面不方便停车,我去取车,您在这里等我。”

说完也不等向若兰回答就急匆匆离开了。

向若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望着街边的霓虹灯,倒是没察觉,天色已经暗了。她朝手心哈了口气暖手,几丝细雨飘到她脸上,她抬起头看雨,一把伞却遮住了她的视线。

向若兰回过头,是余家豪。

“大小姐,下雨了,我先去买了把伞给您……”

看着余家豪脸上赧红尚未褪尽,满眼真挚,向若兰禁不住心头一软。

她放轻了声音问他:“这几年在国外,都做些什么?”

余家豪有些不好意思:“打拳。”

向若兰点点头:“以后你就跟着我工作,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手,知不知道?”

余家豪还没反应过来:“啊?”

向若兰抬脚便要走:“还愣着干什么,我跟你一起去取车。”

余家豪一听,立刻把伞塞到向若兰手里,自己冲进了雨幕。

“我去取,大小姐您等着我就好。”

向若兰看着他的背影,心情莫名的好,她低下头看着地上聚起的水洼,里面隐约倒映出她的白色大衣和黑色雨伞。刚才余家豪在的时候,他们一同站在伞下,倒映在水中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让她的脸微微发烫,她有些慌乱地轻轻用脚尖点破了水中倒影,不自觉笑了笑。

雨后的夜晚格外凉爽,叶燃便打开窗户想灌一屋子凉风。

他开完窗户一转身不小心碰倒了梳妆台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从中掉出一枚领夹。

叶燃把它捡起来,发现这枚领夹应该有些年头了,款式不是近年时兴的,颜色也旧了。

程澈抱着一床被子走进来:“白天的事,还是谢谢你……”

说到一半看见叶燃拿着领夹,惊得放下被子直奔过去抢回领夹。

“你别乱碰我的东西。”

叶燃看她紧张,却没有多问。

“掉地上了,我捡起来而已。”

程澈自觉失态,但还是紧紧攥着领夹。

“谢谢,我给你拿了被子,早点睡吧。”

叶燃点点头,拿起被子去另一边打地铺,瞥了眼床上的程澈。

“我可以帮你找钥匙。不过现在我被奶奶禁足,家里这些人都看着,得想个办法出去才行。”

程澈惊讶地转过身来看着他:“你怎么突然答应了?”

叶燃无奈地耸了耸肩:“就你那磨人的性子,我不答应有用吗?”

程澈想说些什么以表感谢,叶燃却又补了一句:“下不为例。”

说完便趴下睡了。

程澈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再说多余的话,小声道一句“谢谢”便合眼睡了。

叶燃背上有伤,怎么睡都会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冒冷汗,睡不踏实。

叶燃估摸着程澈应该已经睡着了,便起身到窗边吹风。借着窗边的月光,他看见程澈睡觉还攥着那枚领夹,辗转反侧如坠梦魇。

程澈睁开眼面前一片黑暗,她挣扎一番把衣柜门推开了一条缝,看见一个满身横肉的人正举着棍子砸在母亲背上。母亲吐出一大口血,瘫倒在地。

“研究手稿在哪?再不说,我就不客气了。”

父亲双眼通红扑向拿着棍子的人,他在喊着什么,程澈听不清。然而父亲全力反抗,也只不过是拽下了那人胸前的万字纹领夹,打手们立刻围上去,棍棒接连不断砸下。

领夹被摔在地上,滑到了衣柜门边。

程澈看着那个领夹,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废物。不肯说,就永远别说了。”

两声枪响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程澈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从柜门的缝隙里,她看见一只手捡起了领夹,左手,手腕处露出一个圆形的烫伤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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