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忧握着灯笼柄的手紧了紧,再次深切意识到皇权的残酷。
她刚刚以身犯险,不仅是为了试探陆彦,也是想看看叶鸢的人品如何。
她能阻止陆彦伤害她,可见那个出生将门的女子品行端正,爱恨分明,人也足够冷静的。
所以,黎忧能肯定,她不是会背信忘义的人。
何况她比谁都不想孙敬忠的死被发现。
若留她的命,也不会牵扯东宫的。
其实就算没有陆彦,黎忧也会为叶鸢求情的。
只是,她不确定,有没有用?
会不会激怒楚君羡?
让他觉得自己妇人之仁。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要说的。
“殿下,从头到尾,孙夫人最是无辜,她成了两个男人的牺牲品,她何错之有呢?”
杀孙敬忠也是为了自保。
换作黎忧,她也会跟叶鸢做同样的选择。
楚君羡五指收紧,“政治斗争下,多的是无辜者的尸骨。”
但那又如何呢?
皇权之争不会结束的,也没人在意死的人无不无辜,只看重结果,只要利益。
她要习惯,有一日,她手掌大权,任何一项命令下去,就是一个名利斗兽场的开始,其中定会有无辜者被牵连。
她不可能为每个人平反的,她要做的就是平衡朝堂稳定,更要看天下大局。
取舍间,必有牺牲。
没有所谓公平不公平。
黎忧的心发沉,睫羽轻颤,无法控制的怀疑让她忽然道:“殿下,若有一日,你需要以太子妃的位置来谋划,能不能直接跟我说?”
她不想最后傻傻地被炮灰了还什么都不知道。
黎忧能理解,她没有娘家,能力也不出众,对一位储君来说,不是最好的太子妃选择。
若有需要,楚君羡想要再娶一个对他更有助力的正妃,是再正常不过的。
只是,到底也是夫妻一场,没必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黎忧不是不放权的人,也不在意女子和离,或是休弃。
她只想要一条活路。
楚君羡可以跟她好好商量,到时给她安排个身份,她绝对愿意腾位置,走得远远的,只当从来没做过太子妃,也不认识这位太子殿下。
但如果楚君羡跟孙敬忠一样,既要又要,那也不能怪她来个鱼死网破。
当初在永安侯府,黎忧暂时忍下梅氏他们的欺辱。
一来是确定黎晗不跟她换嫁了,在她嫁入东宫前,她不想横生枝节。
二来也是黎忧擅长隐忍,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她一定要达到最大的效果。
比如,直接就让黎昌一家再无翻身的可能。
楚君羡脚步猛地僵住,再无一丝从容,一张俊脸冷得可怕,如同被激怒的猛兽,死死地盯着她。
黎忧也停下脚步,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视线,没有害怕,只是很直白地告诉他,“殿下,我真的赌不起人心。”
也是忌惮极了皇权的冷酷。
她在这个世界只有一条命,输得起,也输不起。
看着她平静坦然的眸子,楚君羡拢在袖子的手在颤抖着。
他知道,她没有记忆,对她来说,他只不过是个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的男人,一个手段残忍无情的上位者。
也是他先让她看到了皇权的黑暗冰冷,不能怪她有这样的忧虑。
她愿意直接跟他坦白,证明对他还是有一份情谊和信任在的。
楚君羡不是怒她,也没有怨她。
只是,他不敢想,她离开的这些年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才会变成这样平静淡漠的性子,不期待,不奢求,事事通透,如同世外人一样。
楚君羡想告诉她,他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算计,却……独独不会伤害她。
她应该不会信的。
承诺,尤其是作为上位者的男人的承诺,连狗屁都不是。
换成他也不信。
他闭了闭眼,想点头。
就这样,让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明确的界限,她可以安心,也能断了他的奢望。
可一个“好”字他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黎忧不知道为何,此刻竟在这位翻手云雨的太子殿下身上看到了浓浓的悲哀。
为什么要伤心呢?
她知道他待她很不错的,但不是因为她是先帝册封的太子妃,是他的正妻,也因为她够识相,所以……
黎忧眉尖轻蹙,心里有点闷闷的。
在他敛去所有情绪,眸色幽深平静地看向她时,黎忧忽然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袖子,也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殿下,我曾说过,我庆幸能嫁给你,不是假话,是真的。”
“你愿意让我看到皇权的残酷,没把我禁锢在内宅,让我两眼一抹黑,我很感激。”
“我并不想因为孙敬忠的事情去怀疑你,觉得你为了权力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连妻子都能舍弃,只是……”
“至亲至疏夫妻,皇家里,连父子骨肉亲情都能抛弃,何况夫妻情呢?殿下不是这样的人,但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只是希望,我们开始还算美好,不想到最后反目成仇,歇斯底里……当然,也是我杞人忧天,喜欢做最坏的打算。”
“但也因为是殿下,才有胆子跟你坦言。”
若非对大反派有几分了解和信任,黎忧哪儿敢说这种找死的话?
越跟他相处,她就越知道,坦诚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是最好的。
黎忧不喜欢猜来猜去,虐来虐去,有怀疑她就问。
而且她不说,以这位太子爷别扭的性子,更不会说。
到时候,隔阂裂缝越来越大,这对他们夫妻而言,才是毁灭性的打击。
“只不过,先前我才说不怀疑殿下,不让你再难过,可转眼我又没做到了,是我……”
黎忧话还没说完,人就被紧紧抱住了,好闻的沉水香萦绕在她的鼻尖,带着男人炙热的暖意,驱散了她心头缕缕寒意。
灯笼掉在地上,四周陡然暗了下来,两人被包裹在浓稠的黑夜中,只有彼此。
听着他似乎过快的心跳,黎忧怔了怔,轻声道:“殿下。”
楚君羡声线微哑,“你永远不需要跟我道歉。”
世上谁都有可能欠他、对不起他,唯她没有。
反而,是他,欠了她太多太多了。
多到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不能去拥有她的她的感情。
纵然最后被她抛弃,也是他活该的。
“黎忧,孤是真的想让你远离孤的。”
“那殿下为什么又要抱我呢?”
黎忧下巴靠在他的肩膀,轻轻问他。
楚君羡喉结滚动一下,“孤不知道。”
“你担心皇权残酷、夫妻反目,而孤也想跟你说,若有一日,你想离开东宫,离开孤,也直接跟孤说。”
杀他也行,但不能厌恶他、憎恨他。
黎忧眸光轻颤,“好。”
她倏而噗嗤笑开。
楚君羡:“……你笑什么?”
这样沉重的气氛,她笑合适吗?
黎忧摇摇头,抿唇忍住笑意,“只是觉得咱们两个是不是在演什么青春疼痛文学?才成婚一个月,就在想着离婚了。”
青春疼痛文学是什么?太子爷不知道,但大概是听懂她这话的意思。
他咬牙,“是谁先提起的?”
黎忧认错态度超级好的,“嗯嗯,臣妾的错。”
太子爷不买账,“现在认错,下次还犯是吗?”
黎忧仰头看向他,乌云散开,一弦弯月摇曳在她清澈的眸中,含笑嫣然,“我这是第一次做太子妃,也是第一次当人妻子,没什么经验,只能一步步探索,夫君得给我学习的机会和时间嘛。”
楚君羡:“……”
哼,又在甜言蜜语地忽悠他了。
黎忧抬手抱住他的腰,小脸蹭了蹭他的胸膛,“夫君,我是真的有被吓到了。”
楚君羡呼吸微窒,根本抗拒不了她的依靠和撒娇。
他眼里划过一丝懊恼,确实是他太过心急,没有给她半点缓冲的时间。
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黎忧又对他笑得眉眼弯弯的,“不过我觉得夫君做得对,多教我一点,我才能尽快练出太子妃的威势来,以后出去也能唬人。”
“……你能有点出息吗?”
“臣妾很出息啊,毕竟夫君只有我一个人,大周也只有我一个太子妃呀。”
“呵,谁刚才还说孤会再去找一个太子妃的?”
“那是假设嘛,要不是臣妾真心想跟殿下好好过日子,也不会如此坦诚自己的疑虑呀,夫君难道想我什么都瞒着你?”
少女嗓音甜得紧,“其实,除了怀疑,我更多的是高兴,我明白夫君教我那么多,是希望我能保护好自己。”
这个时代,哪个男人不想自己的妻子干干净净,听话懂事,就只会依靠他而活的?
但楚君羡明白,干净的人在皇宫和权斗中是活不下来的。
所以,他要亲自给她穿上铠甲。
靠天靠地,总归不如靠自己。
黎忧说不动容是假的。
她是真没想到楚君羡会为她思虑那么多。
这份心意太难得了。
黎忧踮起脚尖,大胆地亲了一下他的薄唇,“夫君,嫁给你,真是太好了。”
楚君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