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苦笑:“婚姻大事,我一寻常妇人如何能给你参谋?”

“七妹妹冰雪聪明,如今都成了咱们姊妹中最出息风光的一个,如何不能说句话提点提点?”杳娘擦了擦眼下的泪痕,抬眼时,垂在鬓角的流苏轻轻晃动了两下,发出轻轻的声响。

她又道,“从前都道我是家中最得意的一个,父母宠爱,兄弟礼让,唯一一个嫡亲的妹子又远不如我,当真是风光无限,叫人艳羡,可如今呢……我的日子过成这般模样……”

说着,她垂下眼睑,又是泪水涟涟。

丹娘叹了一声,搁下手中的茶盏:“大姐姐此话不假,要说未出嫁之前,我最羡慕的人那就是你了。可日子总归是要自己过,即便是亲妹子……我又能说什么?况且,大姐姐这事儿,我也不曾遇过,自己都手忙脚乱了,哪里还能给你参谋?”

顿了顿,丹娘又道,“不过大姐姐一向都爱重名声,更在意娘家的脸面,即便如荣昌候那样说的做了,和离的名声总归是不好听的,若是大姐姐有了决断,也要想清楚才是。”

她言尽于此,再多的就不能说了。

因为说了也没用。

杳娘与她不一样。

看似都是世族大家出来的千金闺秀,即便嫡庶有别,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儿家,但丹娘却不是杳娘那样深受封建思想浸润的灵魂,这件事如果换成是她,和离是她唯一的选择。

开什么玩笑,人家都把台阶弄好了,甚至还铺上了红毯,不但陪嫁尽数带回,还要额外给一笔傍身。

哪怕是在这个时代,手里有钱都好办事。

只要脱离了这个泥潭,凭着杳娘的容貌女德,还有宋府渐渐明朗的前景,即便寻不着勋爵人家,但另外找一个相配的官宦人家也是不难的。

到时候夫妻和美,再生下一儿半女的,这日子也就顺当了。

但这是丹娘的想法,并不是杳娘的。

所以说再多只是无趣。

无论杳娘再如何哭诉,丹娘总是摆出一副很同情的样子,然后什么建议都不给。

坐了大半日后,杳娘自己都觉得无趣了,只好送丹娘离开。

临别前,杳娘将她一路送到府门外。

“大姐姐还是回去吧,你气色瞧着不是很好,还是先料理了府里的事情再说旁的。”

杳娘脸色白了白,姊妹俩互相福了福,各自离开。

回到院内,杳娘身边的丫鬟过来问:“奶奶,七姑奶奶可有说法了?”

杳娘摇摇头:“她到是个锯嘴葫芦,任凭怎么说都不开口,我就不信了她心里没个数,若今日是她……又当回会如何处置?”

她长叹一声,“罢了,横竖是我自己的事情,她不愿沾手也情有可原。”

那丫鬟咬着下唇:“那明杏姐姐……啊不,奴婢是说明姨娘该如何处置,奶奶有主意了么?”

这话一下子将杳娘问懵了。

她木木地呆坐了好一会儿,摇摇头,一言不发。

望向窗外,天边已经是一片暮色。

霞光潋滟,碎开阵阵金红,与那渐渐沉下去的阴霾揉成一体,看得杳娘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也曾有过活泼调皮的光景。

那会子,就是明杏与她一道。

她爬树,明杏给她当垫脚的;

她玩水,明杏就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她……

还有各种画面轮番在她的心头浮现。

她忍不住攥紧了掌心,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何尝不知,公爹表面上一番心意,不过是想让她尽早决断,若是留下明杏,那她肯定要答应和离。

一旦和离,她就得带着明杏回娘家。

到时候,荣昌侯府会彻底与她与这件事划清界限。

说白了,谢家满门何尝不觉得是她拖累了一家子。

可是凭什么!!

她嫁进来后恭恭敬敬,孝顺公婆,友爱妯娌,照拂弟弟与弟妹,几乎处处小心,事事谨慎。

明明品貌俱佳,却始终抓不住丈夫的心。

杳娘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为何会沦落至此?

她一夜未合眼,第二日天还没亮她便去了明杏的屋里。

明姨娘是半夜被送回来的。

原先的屋子还在,主子们也没有特别吩咐,是以她还回到原先的住处,只是一干伺候的丫鬟都撤了。

有了这一遭,谁也不愿和她沾边。

杳娘推门而入时,明杏正歪在榻上。

她背对着门口,面朝里,明明已经听见了动静,却依然没任何反应。

杳娘反手关上门,缓步走到桌前坐下:“这一趟……受苦了吧。”

明杏依然没有回应。

杳娘似乎也不在意能得到她的回应,继续道:“也是苦了你了,这辈子给我做丫鬟。”

“你还记得我出嫁那一年么?谁不知道我嫁了个好夫婿,人人艳羡。那一刻我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宋家嫡女……”

她摆弄着手里的茶盏,里头一滴水都没有。

“造化弄人。”

最后只有这四个字。

“你是恨我的,我晓得,不然也不会有这一番行事了,真没想到你我伴在一处这么多年,我竟从未想过你还有这样的胆量,叫我刮目相看了。”

杳娘抬眼,静静注视着依旧躺着的明姨娘。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那一年春光灿烂,杏花如雨,那一片丽色春华中,一个娇俏伶俐的小丫鬟跪在她跟前:“求姑娘赐名。”

明杏一名,就是这么来的。

“你……还不想与我说话吗?你就这么恨我?”杳娘咬着牙,颇有不甘。

“二奶奶还是回去吧。”明杏缓缓道,“奴婢自知犯下滔天大罪,本也没脸面见二奶奶,天色还早,二奶奶起早了容易头晕,身边没个人不行的,回去吧……”

杳娘怒了,一抬手摔掉了茶几上的所有瓷具。

哗啦一声,满地狼藉。

“明杏!!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为何背主!还要害我全家?!”

“自是因为……明杏无良无德,是个全然无心肠之人,二奶奶待我的好,明杏无福消受。”

她苦笑起来。

杳娘满脸是泪,再也说不下去,愤然离去。

大门被猛地关上,吱吱呀呀在清冷的晨色中叫唤着。

到了暮色时分,谢侯夫人身边的婆子请杳娘过去,就在这时,丫鬟急匆匆地过来,满脸惊恐。

“二、二奶奶,不好了!!明姨娘她、她……没了!”

杳娘心头一紧。

她刚要去瞧一瞧,却又被婆子拦住了。

“二奶奶,刚咽气的人屋子里头不干净,您还是在这儿坐着,老奴去瞧瞧吧。”

杳娘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明明是有些闷热的傍晚,她却硬生生出了一头冷汗。

偌大的一个府邸死了个姨娘,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这消息传到丹娘耳朵里时,已经隔了一日了。

丹娘正在用午饭,冷不丁听书萱说了,手里的筷子顿了顿。

书萱:“是奚嬷嬷让人传话过来的,说是前个晚上人就没了。”

“怎么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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