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消息传到李世手里的时候,他正坐在诸暨县城的县府大堂上生着闷气,过山风,刚刚赶来的王启年,以及其它各营参将也都面色不豫,大堂里气氛极其压抑。
李世不得不承认,自己又碰上了一个难缠的对手,全州廖斌。
攻下九刀峰后,廖斌立即赶到了诸暨县,所有的定州将领包括李世在内,都认为廖斌会死守诸暨一线,而且这里也的确驻扎了廖斌近一半的主力,但眼下的事实证明,廖斌急匆匆地赶来诸暨,不是为了和他李世决一死战,而是来组织撤退的。
廖斌做得很绝,诸暨一线除去被歼灭的九刀锋万长林部,大约还有两万余名全州官兵,廖斌将大约五千兵精锐分散成数百人一股,散入到诸暨沿线各处的大山大湖沼泽之中,另外一万五千余人则随着他一路后撤,而且是大步地向后撤退,毫不犹豫,毫不留恋。而留下的这十数股精兵则成了让李世挠头的问题,仗着地形熟悉,他们便如同土匪一般,啸聚从林,大部若去剿灭,他们便逃之夭夭,转眼之间,就无影无踪,人少了,又担心被他们反咬一口。这些小部队极其灵活,廖斌撤退不过数天,定州的后勤辎重便数次遭到了袭击,虽然损失不大,但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但更让李世头痛的还不是这些小股游击队,而是滞留在诸暨的十数万诸暨百姓。
廖斌不是空着手走的,他抢光了诸暨一切能带走的东西,所有的粮食,布帛,能带走的他全带走了,再一把火将这些百姓的房子也烧成了白地,通过哨探的回报,他居然连一些偏僻的小乡村也没有放过。这十数万诸暨百姓现在可以说上无片瓦遮身体,脚下虽然有着土地,但土地上的青苗如今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现在的诸暨,如果谁家里还有隔夜粮的话,那可就算是富裕了。
如何安置这些嗷嗷待哺的诸暨百姓,成了李世面临的最大问题。现在县城外面的灾民越来越多,被全州兵抢光了所有财物粮食的老百姓都自发地向着县城汇拢,占领了诸暨县城的定州兵被迫关闭了城门,现在城内,上万百姓也都是一无所有,而定州军自带的粮草除了自用之外,也只能勉强维持城内居民的生活,
不能进城的灾民在城外安营扎寨,一个个简易的窝棚开始在城外野草般地漫延,仅仅几天时间,城外能吃的野菜被采摘一空,连树皮也被剥了下来充饥,深藏地在洞中的田鼠遭遇灭顶之灾,但这又能顶几天呢!每日城外嚎哭连天,无数的老人小孩妇孺在城下哀求号哭,令人闻之色变。而更让李世担心的是,一种危险的气氛在城下漫延。
饥饿能让任何一个人铤而走险,那里有粮食,他们便会向那里进发,现在,城内城外,有粮食的便只有李世的军队了,如果这些饥民开始冲击军营,自己能向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带菜色的孩子,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吗?
真得面临这种情况,怎么办?
绝!这是李世给廖斌此计的评价。坚壁清野算什么,廖斌此计比坚壁清野要恶毒得多,抢走所有的东西,不但能充足自己的物资储备,更能将一个绝大的包袱丢给李世。
廖斌看透了李世,一个志在天下的人物,是绝不可能丢下这些百姓,或者向这些百姓举起屠刀的,因为这样的人物更在意自己的名声,而他廖斌,在意的只是自己的生死存亡而已。
李世揉着太阳穴,头疼得紧。廖斌用此绝户计,无非是在滞后自己进攻的时间,而自己现在,偏生最着急的就是时间。一旦自己不能尽快拿下全州,等天启缓过劲来,李氏的翼州就将成为一座孤岛,自己进军中原的桥头堡就将失去。
“丢他妈!”王启年猛地跳了起来,“大帅,这全州是廖斌这老贼的,他自己都不管这些人的死活,我们管他个屁,挥军直进,追赶廖斌去,这些百姓胆敢冲击军营,难道我们手中没有刀枪么?”
过山风摇头道:“王将军此言不妥,诸暨原来是廖斌的,但现在却是我们的了,诸暨百姓就是大帅的子民,我们怎么弃自己子民而不顾?”
王启明睽在眼睛,“这明显便是廖斌的诡计,我们既然知道,难不成还要眼睁睁地跳进去不成?”
“这件事不仅仅在于军事上,在政治上的意义更重大!”过山风耐心地道:“王将军,你想想,如果我们今天在这里屠杀了这些百姓,那必将激起全州百姓的共愤,所有的人都只会看到我们杀了手无寸铁的百姓,而不会想到是廖斌抢光了他们的一切。而且,士林清流物议于大帅更是不利,大帅是要做大事,成大业的人物,难道你想让大帅的清名染上污点,而后在史书之上流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么?”
王启年一跳三尺高,“什么士林清流物议,谁敢说大帅一个字的坏话,我就一刀砍了他,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子利!”
李世瞪了一眼王启年,“胡子,又胡说什么?天下百姓亿万,悠悠众口,你能杀得了多少?自古以来,流言可以杀人,人言可畏啊!过将军说得不错,这些人不但杀不得,我们还要尽快地将他们安置下来。”
“大帅,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滞留下来,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这仗还怎么打?”王启年急道。
李世摆摆手,“我知道,我已派人八百里急件送复州许云峰,定州路一鸣,并州揭伟,立即调配更多的粮食,调集更多的民夫,运来诸暨,估计许云峰那里,十天后就会有第一批粮食运送过来。我们就在诸暨停留十天吧!”
“大帅,那城下的百姓现在怎么办?”过山风问道。
李世身子重重地向后一靠,“城外各部,设立粥棚,每天为这些人提供两顿稀粥吧,不能饿死一个人。粮食如果紧张,便让士兵们也一天吃两顿粥吧,好坏也只有十天时间,撑撑就过去了。”
“是!”驻扎城外的各营参将立刻站了起来,躬身领命。
“各营所属医官,要到这些难民中间去,诊病治病,并指导这些难民们注意卫生,眼下正值春上,瘟役极易流行,一旦有役病漫延,那就是一场灾难。”李世厉声道:“这件事尤其要上心,千万马虎不得,这不仅仅关系到这些难民,更与我们数万士兵息息相关!都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大帅!”
“过将军,你马上派出人手出城,在难民中宣告我军马上开设粥棚,赈济百姓。同时也要派出警戒卫队,当心廖斌留下了奸细从中作乱。”
“是,大帅!”过山风道。
“让这些难民以村为单位,集中居住,原有的乡老村老,负责组织,赈济的同时,也要清查,只要将这些难民以村为单位分开,想必那些奸细就无从藏身了。”李世提醒道。
“多谢大帅提醒!”
“马上去办吧!”
诸将一一告退,王启年却留了下来,“大帅,士兵们一天只喝两顿稀粥,这,这还怎么作战啊?”
李世笑道:“十天而已,撑过十天,粮食就来了。”
“可是,如查这期间,那些廖斌撒下的部队来袭怎么办?这些人配备精良,来去如风,可不好对付啊?如果我们不尽快地将他们剿灭,让他们在这些地方落地生根,以后我们大部队一走,后方不靖,也不是办法啊!”
李世冷笑,“我还不信这些数百人一股的小部队还敢来袭击你的军营不成,别说一天还可以喝上稀粥,即使几天不吃饭,你一营数千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了他们!”
“至于你说的以后,哼哼,十天以后,我们大部队开拔,追击廖斌,这些小股敌人自有人对付,我已调了飞鹰和统计调查司特种部队来对付他们,以小股对小股,以精锐对精锐,廖斌老贼,想跟我玩特种作战么?你还没上路呢!”
“大帅调了孙泽武和王琦过来?”王启年喜道:“不错,有了他们,这些小股流匪可就不用再担心了!”
哼,李世一拍桌子,“廖斌老贼,等我逮到了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大帅,这一次我们因为这件事而耽搁了进军时间,倒让那老贼瞧到了我们的弱点,以后他照方抓药,我们怎么办?”王启年担忧地道。
“这一次他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的确没有想到他如此行事,既然有了第一次,以后我们还会没有准备么?那里还有如此好事?”李世道。
“也是!”王启年道。
“胡子,你要向过山风多学学,军事仅仅是政治的延续,如果你单纯地能打仗,那只能是一个将才,便如同姜奎那般,真要想以后独挡一面,成为我得力臂助,你要学得还很多,像这一次,你就没有过山风考虑周全,你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想呢?这一次我们的确是耽搁了,但廖斌这么一搞,我们的行为却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他好谁对他歹,他们心里清楚着啦,这于以后我们统治这个地方不知要省下多少力气,有时候,吃亏就是占便宜!”李世淳淳教导着王启年。
“大帅,我记着了!”王启年郑重地点点头。
“好,记着就好,多读书,不仅要读兵书,更要多读史书,以史为鉴,可以让你明白更多的事情。”李世挥挥手,“去吧,去协助过山风,将所有的事情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