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世特地为倾城公主准备的那顶大得出奇的帐蓬内,韩老王爷,秦明,燕南飞以及随同倾城而来的文人幕僚们正在热议在定州这些天的所见所闻。
倾城碍于礼法,不能出营,不能入城,韩老王爷自然也不好意思一个人跑去,至于李退之,早早地便跑进城里,张罗着李世的婚庆仪式,浑然忘了自己只是送亲使,不过大家也能理解,毕竟在定州,李世现在也只有李退之这么一个宗族长辈了,而且这位李大帅又是从小离家,几乎算是在军中长大的人,对于一些礼仪只怕不太通晓,也的确要有人去指点一番。
在众人看来,定州比之洛阳,那是荒僻了不是一星半点,在蛮子眼中的雄城巨城,在这些人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晒,骑上马,一个时辰可以绕着城墙跑上一圈,这样的城也能算雄城?给这些人映象特别深的反而是定州的百姓,在街上走上一圈,一个最显著的特点便是青壮年男子特少,老人,妇孺居多,在定州,可不像在中原内地,女子大多是居家相夫教子,这里的妇女们的丈夫大多都是军卒,所以家中的活计几乎全靠这些妇女,笑不露齿,足不出裙这些对女子的要求在定州来说,只是一句笑话。洛阳来客们所见的虽多是妇孺老弱,抑或是伤残汉子,但眉宇之间显露出来的那份骠悍,那份桀骜,那从内心洋溢而出的一种自信却让他们暗自心惊,数百年持续不断的战争早将定州人那份酸腐扫荡得无影无踪。
看似凋蔽的定州,给人的感觉却特别充实,街上的百姓们虽然脚步匆匆,但却笑语晏晏,干着活计的同时,又轻松地谈论着前线的战事,诸如你家小子听说又立功啦,这一回恐怕又能得授一亩永业田啦,或者你丈夫这次虽然受伤了,但却是因祸得福,你家可以团聚过个好年啦诸如等等,这几天谈论的内容大都转到了李世的大婚上,倾城没有露过面,但这却不妨碍老百姓们的好奇心和对八卦的天生兴趣,于是在众人的嘴中,倾城便真地成了倾国倾城的美人了。听得此言的洛阳客们都是笑而不语,倾城是漂亮,但也远远谈不上倾国倾城,不过比起一般女子来,身上的那一股英武之气倒的确是很能吸引人的一种气质。
在大楚,女子习武,甚至得以掌军的极其罕见,除了定州,恐怕也就只有倾城这么一个特例了。
秦明其实现在心里对李世还是挺感激的,他们一千五百名宫卫军的家属也都随同来到定州,紧邻镇西候府的公主坊便是他们这些人的住宅,这几天来,秦明等宫卫军也是分批放假,去公主坊探访家人,定州对这些宫卫军家属的照顾可谓是很用心了,粮食,炭火,甚至鱼肉,都早已分到了各家,比起他们在洛阳时的待遇,可是高了不至一个档次,这也让那些很为背井离乡来到定州而伤感的军属们稍稍少了一点思乡之情。
“李世收揽人心的确很下功夫,而且相当有成效!”这些天跑得最勤,看得最多的燕南方沉声道,眉宇之间却多有忧色。他能看得出,定州人对李世的爱戴是发自内心,而非是淫威所致,只知李帅而不知朝廷的现状让倾城公主的皇家身份不免要黯然失色,这对于他们后续的动作当然是相当不利的。
“定州人多是军属,这里,对军属的优惠政策林林种种,怕不有十多项,军人立功可授永业田,虽然此田不得转卖,但却不用纳税,便是其化的田产,租税也是很低,这让定州军心相当稳定。实则上定州的农民赋税极低。”
“定州历年战争,人丁损失惨重,李世吸纳流民,无偿授田,提供耕牛,种籽以及过渡期间的粮食,只要耕种三年以上,此田就归属个人,百姓开耕的荒田,三年之内不用纳税,第四年纳五成,第五年纳八成,其后才全额缴纳。此举吸引了大批流民涌入定州,缓解了定州的人荒。”
“定州没有徭役一说,除了驱使俘获的蛮族人外,凡定州人参与的都是支付银钱或者粮食等为代价,而这些事情又都集中在农闲之时进行,公主殿下,我们一路行来,经过的那些驰道,看到的那些沟渠,便是这样做起来的。“
………
燕南飞滔滔不绝,将定州新政一一讲来,帐中各人却是神色各异,有惊讶,有敬佩,有不屑,不一而足。
“如果复州也是同样情况,公主殿下,我们想要掌控复州恐怕有相当的阻力!”燕南飞总结道。
“复州归于李世,不过一年余,李世在哪里应当还没有如此厚实的基础,哦,对了,复州的现任知州是?”倾城问道。
“是许云峰,此人…..”燕南飞正待向倾城详细介绍许云峰的经历,大帐掀开,一名宫卫军大步踏进帐来,向帐内众人行了一个军礼,禀道:“王爷,公主殿下,营外有人自称定州清风,求见公主殿下!”
这名宫卫军只是一兵普通士兵,自然不知这定州清风四字对于帐中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说什么?”燕南飞首先便是不敢置信。
“来人自称定州清风,哦,是个女的!”这名士兵补充了一句。
众人的目光齐唰唰地看向倾城,清风,帐内众人自然是了解的,关于她和镇西候李世大帅之间的暖昧关系在一定的圈子内可是尽人皆知,如果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则也罢了,偏偏此人又是定州的核心高层之一,手握统计调查司,名震大楚。
她来做什么?示威?众人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现过一个词来。
倾城脸色也是一变,看着众人看她的神色,心中不由一阵恼怒,好你个清风,这是来向我示威么?当我好欺负不成。“不见!”两个字几乎冲口而出,便马上便想到,如果不见,岂不是在向众人说明自己怕了她,堂堂的倾城公主,镇西候李世名正言顺的夫人,定州未来的主母,被自己丈夫的一个……姘头情妇逼上门来,居然避而不见,传将出去,岂不成为大楚的笑柄,天家颜面何在?自己颜面又何在?
倾城一双柳眉慢慢地竖了起来,寒声道:“传!”这个字一出口,倾城明显听到了韩老王爷和燕南飞几乎同声松了一口气。
大帐的帐帘被卫兵们两边分开,头束金环,身披狐裘的清风便出现在众人面前,随着清风含笑而入,众人都是一阵昏眩。
什么是倾国倾城,绝色丽人,眼前便是。吹弹得破的肌肤如凝脂玉膏,在淡淡的红晕相衬之下,愈发醒目,妖娆身段一路行来便似弱柳扶风,如果说唯一还有一点缺点的话,那就是那双眼睛,不经意地一瞥之间,总有锐利的光芒闪现,似乎能刺透人心。
原来名震天下的统计调查司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绝色丽人,如果不是此时此地亲眼所见,换个地方,真是很难将二者联系起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难怪李世为了她闹出偌大风波。实是我见犹怜。
清风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人,男子约有四十余岁,身着大楚五品绯袍,却是统计调查司统计与策划署署长纪思尘,女子也是正当妙龄,穿着定州军服,看服色,居然是振武校尉,只差一步便是将军了,虽然身上手无寸铁,但武功极高的秦明却从这个女人身上嗅到一丝淡淡的危险气息,这个女人对帐中之人明显怀着一份敌意,秦明不由暗自警觉起来。倾城功夫不错,但注意力明显放在清风身上,对这个女子是视而不见,否则也应当感应到这股敌意。
秦明毕竟是武将,意志力比帐内其它人要高得多,虽然为清风容颜所摄,但短短的一瞬间,便恢得了正常。钟静在秦明注视她的那一刻,略微侧头瞥了她一眼,秦明便如同被针扎了一下一身,瞳孔微缩,心下更是骇然。右手已不自觉地扶上了刀柄。
乍见清风,倾城虽然身为女子,也为清风容貌所慑,虽然倾城长于深宫,各具特色的美貌女子见过不知凡凡,但与眼前的这个女子比起来,都不由黯然失色,倾城容貌并不差,也从不为容貌而苦恼,但今日一见清风之下,居然从心底里泛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偏偏这人还应当是自己的情敌,自己未来丈夫的女人。倾城从心里泛起一股怒气。
红颜祸水!不知为什么,倾城突然想起了这个词。
清风便这样随意地站在那里,看似弱不禁风,但倾城可以感觉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绝对的自信,便是这样一个自己一根指头便可以放翻的女人,居然让自己感到了一咱压抑,这种感觉让倾城极为不舒服。
“定州清风,见过韩王爷,见过公主殿下!”清风敛裙行了一礼,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揖,按礼节来说,清风应当行跪拜大礼,像跟在他身后的纪思尘,钟静都是正儿八板的朝廷官员,但清风一直以来,因为身份较为特殊,虽然手握统计司大权,却从未正式被授官,从名份上来讲,却是草民一个,但这一点,帐内众人为她气势所慑,居然一个都没有想起来。
“清风?”倾城身子微微探前,似乎想将她看得更清楚一点。
“正是!”清风不卑不亢地应道。
倾城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道:“你今日前来,有何事啊?”
清风微微一笑,身后的纪思尘向前一小步,递了一个盒子给清风,“定州练兵纲要,听闻公主很欣赏,将军让我为公主送来!”
“将军?”倾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转念之间才想起清风嘴里的将军应当便是李世了。心里更是一阵气苦,还道是清风前来挑衅,原来是李世向我示威来着。不,清风正是来挑衅的。
倾城脸色更是不善,挥挥手,侍立一边的黄公公走近,从纪思尘手中取走小木盒。
“公主殿下,此练兵纪要是将军亲著,也是我定州精锐士卒成兵秘密所在,还请公主妥善保存,不要泄露了。”清风笑道。
“这还需你来提醒,李世即将成为我的夫君,自家之物,我自会妥善处置。”倾城寒着脸,冷冷地道。
“如此甚好!”清风不以为意。
清风进帐来已有一小会儿了,依着清风在定州的地位,倾城早应赐座,上茶,温言抚慰一番了,但倾城却任由清风站在大帐中央,毫无这些人意思,韩王爷的两只眼也挤得有些酸了,只能放弃,燕南飞连着干咳了几声,最后也只得草草收场。帐中有坐位的可有好几个比清风身后站着的两人官职还要低,这已是在存心给人难堪了。
“这小丫头!”韩王爷在心里长叹一声。
“哎,公主终究还是沉不住气,比起这个清风,气度上已是输了一筹了!”燕南飞在心里叹道。
清风身后的钟静脸上已微显怒意,双手拳头握紧。但清风安之若素,婷婷立于帐中,看那样子,倒似她坐着,众人站着一般。
倾城脸上忽地露出一丝促狭地笑容,“清风司长,久闻大名了,听闻你是镇西候从蛮族手中救回来的女奴?”
不好!帐内几个明白人都同时暗叫起来,清风的身世虽然没几个人知道,但偏生这帐中便有好几个,众人皆知,如果说清风有逆鳞的话,那这便绝对是最致命的逆鳞。韩王爷与燕南飞同时变色。
清风脸色在一瞬息间便红晕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雪白,钟静霍然抬起头,一股杀意霎时漫延开来,秦明猛地站了起来。
纪思尘则是一脸的震惊,有些诧异地看着倾城,从资料中得到的信息,倾城公主不是如此浅薄之人啊?为何如此失态?抬起头看了一眼倾城,再看了一眼清风的背影,若有所悟,不由缓缓摇头。
“正是,清风身遭大难,孤苦无依,幸得将军所救,所以发誓自生为将军效劳,万死不辞!”清风的声音初始如带寒霜,听得众人心头发寒,但随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到最后一句,已是与往常无异。
“清风司长遭遇之离奇,实是令人叹息,但祸兮福所倚,如非如此,你又如何能得遇镇西候,不但成为名震天下的统计司司长,更加成了将军的红颜知己呢?”
“承蒙将军错爱!”清风淡淡地回应道。
“倾倾!”韩老王爷终于忍不住了。
“公主殿下!”燕南飞站了起来。
“二位怎么了?”倾城故作诧异地看了一眼两人,“我与清风司长聊些家常,为何二们如此失态?清风司长不是外人,论起来,我还得叫她一声姐姐呢!”一边说着,一边却戏谑地斜睨清风。
钟静眼中的怒火已不可遏制了,清风瞥了她一眼,钟静强自按捺下来,额上青筋跳动,显然已到了爆发边缘。
居然是因为妒火中烧而失去了应有的风度与头脑,纪思尘嘴角牵出一丝笑意,倾城如此容易激动,倒是要好对付多了。也许是与大头兵再一起呆得久了,智商也下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