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阴县城待了一晚,洪天泽身后多了两百名久经沙场的老兵,而在他回到清河口的第二天午后,罗刚又带着一支神秘的队伍回来了。
两百多人全都把头裹在帽兜里,有的还戴着不合时宜的斗笠,行走间,只能听到武器铠甲撞击之声与战马偶尔发出的嘶鸣。
洪天泽深知日本武士参战的事情非同小可,是故没有率部出城迎接,而是命令罗刚把队伍直接带进有了雏形的清河城内,这才带着刘黑塔、亨利和陈巨去见佐久间隆史。
见礼之后,掀开宽大的斗篷,佐久间舒展了下身体,用熟练了许多的汉话说道:“这几天可把我憋坏了,不过,小次郎很喜欢。”
依旧裹在斗篷里的小次郎用极其生硬的汉话问:“金莺歌何在?为何不来迎接我?”
洪天泽回道:“我大宋军中,除主将夫人之外,严禁妇人随军,莺歌儿只能留在赵家庄了。”
“你是主将吗?”
“是。”
“你,娶了她,不就行了吗?”
洪天泽脸一红,一时语塞,刘黑塔强忍住笑,冲着亨利挤眉弄眼,陈巨急忙咳嗽几声,“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说。”
佐久间隆史连忙点头,岔开话题:“天泽先生,许久不见,形势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人多了,马多了,仅此而已。”
小次郎冷冷说完这句,转身悄无声息的走开了。
洪天泽已从方才的尴尬中缓过劲来,急忙吩咐罗刚将武士们安置下来,此时,小次郎已经躲到了武士中间,显然是不想再出来,索性便不理会他,径直将佐久间让进议事厅,喝茶叙话。
连喝两杯之后,佐久间隆史意犹未尽的放下茶碗,正色说道:“从耽罗岛回到博多,我立即将战报呈送给镇西探提,原以为会被严加申斥,甚或被免职,唉,毕竟我们在耽罗折损了许多武士!”
佐久间隆史话锋一转:“可没想到,幕府接到镇西探提转交的战报之后,非但没有怪罪于我,反倒特意将我的舅父派到九州,委任为新的镇西探提,他将我招去,面授机宜。”
佐久间隆史停顿的瞬间,洪天泽问了句:“莫非,高丽或是蒙元那边有变故?”
“统领大人明见千里!”
佐久间隆史点头应道:“舅父告诉我两件事:其一,蒙元君主忽必烈再次派出使节,携带国书越海而来,要求日本臣服,北条将军非但没有将国书上呈天皇预览,反倒直接将使节处死,如此一来,日本与大元朝,已成势不两立之势,必有一战。”
“其二,安插在高丽的细作回报,盘踞在高丽江华岛的叛军大败高丽、蒙古联军,引发沿海州郡纷纷起兵响应,声势日隆,忽必烈老羞成怒,调集马步军数万,入援高丽,同时降诏严令高丽王全力平叛,并修造战舰,准备在剿灭叛军之后,顺势再东征吾国。”
刘黑塔闻言看了看亨利,又望望洪天泽,忍不住得意大笑:“没想到吧,高丽叛军大获全胜,那可是咱们的功劳啊!”
佐久间隆史一愣,洪天泽便轻笑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末了,他摇摇头,叹道:“真没想到啊,裴仲孙的三别抄,竟然成了你们三国纷争的关键。”
“岂止三国而已?统领大人,与你们大宋也大有关碍哦。”
佐久间隆史直言道:“北条将军早已想先发制人,越海攻击高丽港口,将其舰队焚毁,让蒙元的讨伐胎死腹中。奈何九州令制国守护们要么阳奉阴违,要么敷衍了事,舰船和军队总是不能齐备,而敌军的征讨又迫在眉睫,此时恰好接到了我的战报,如获至宝,当即有了新的计划。”
“北条将军决定扩大武士团的规模,从镰仓幕府直属武士中挑选精锐,不但补足了折损的数人手,还额外再派出一百名武士,偕同刀匠、弓匠和通译各两人,厨子马夫仆佣二十,前来助战。此外,在出发之前,还特意派兵船再袭耽罗岛,又抢夺了些马匹过来,给武士们配足了坐骑。”
刘黑塔喜道:“好家伙,一下多出两百骑军!”
洪天泽知道日本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反倒表情凝重,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佐久间隆史,沉声问道:“幕府如此大手笔的付出,想来应该有新的条件吧?”
佐久间隆史点点头,正色回道:“第一,想方设法增援高丽叛军,哦,就是三别抄,拖延蒙古高丽联军东进,给幕府争取充裕的准备时间。第二,武士团入宋,一旦开战,所有的日本武士,包括我在内,双脚不得踏入淮河以南,否则,切腹谢罪。”
武锋军将领们互相看了看,脸色都变得不太好,陈巨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佐久间先生,你们幕府将军果然是好计策好算计,可惜啊,我武锋军兵微将寡,除非武士能以一当百,否则,漫说增援三别抄,便是反攻山东都是痴心妄想。”
不待佐久间隆史辩驳,刘黑塔又接过话头,反问道:“既然幕府想拖住蒙元,为何不直接派兵助战?家底再薄,数千武士总还拿得出手吧?”
亨利笑道:“幕府应该是不想正式向元朝开战吧?”
洪天泽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徐徐道:“佐久间先生,咱们也算是老相识老朋友了,你且说说,这火中取栗的事情,叫我这个兵微将寡的武锋军统领如何能做得?”
佐久间隆史见群情激奋,微微一笑,显然此等反应早在其预料之中:“统领大人,各位将军,稍安勿躁,且听在下细细分说。”
众人平静下来,佐久间隆史清清嗓子,字斟句酌的说道:“贵国的兵家孙子曾经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幕府既然令我为将,率一众武士跨海来此作战,当然知道此地与日本之间山长水远,而战场之上形势又是瞬息万变,如何能做到如臂使指?”
洪天泽等人听出佐久间隆史的意思,尽皆面展微笑,轻轻颔首。
佐久间隆史接着说道:“其实幕府的两条命令,倘若变通执行的话,并非难事。第一,武士们与山东元军作战,杀伤或者吸引大量敌军,则忽必烈能调入高丽的军队必然大大减少,如此一来,高丽叛军面对的敌军便相应减少了,归根结底,便是我等增援了高丽叛军。”
洪天泽哈哈一笑,“委实是这个道理。”
佐久间隆史又说:“至于第二个条件更简单了,我从海州一路行来,早已得知武锋军的职责便是守卫淮河防线,武士们只需奋力作战便可。当然,倘若你们退却了,武士们只能战至最后一人。”
佐久间隆史如此开诚布公,洪天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与众将交换了下眼神之后,双手抱拳,诚恳的说道:“佐久间大人既然如此替武锋军着想,那洪某谢过了!”
佐久间隆史急忙回礼,洪天泽继续说道:“佐久间大人,你方才所言虽在明面上说得过去,但幕府难保不会怀恨在心,待你回国之后再处置,为了你的性命前途,我洪天泽在此向你保证,只要时机形势允许,必助你达成使命。”
“多谢大人!”
真心换真心,经过这番相谈,佐久间隆史与武锋军将领之间终于建立了完全的互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