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池这个孤儿有他独特的生存手段,逢人都带三分笑,亲和力绝对拉满。
野姥姥这才睁开了另一只眼睛。
她审视着小池身边的祝平安,像是在端详盘子里的菜。
祝平安沉住气,尽量泰然自若的站在那儿,他注意到野姥姥手里的剪刀抖动,刀尖锐利锋寒。
“这就是你在乱葬岗捡回来的那个人?”
这事儿看来镇上的人都知道。
祝平安明白瞒不住,也没办法解释自个儿的来历,只能装作小池说的那样,脑子受伤了,记不起事来。
“就是他。”小池转头看了看祝平安,又冲野姥姥笑道,“在姥姥这儿他怕是最合适的。”
镇民对祝平安的态度带着天然的戒备与冷漠,相对而言,不近人情的野姥姥反而是最容易接近的一个。而镇上人对野姥姥的恐惧日深,新学徒越来越难,祝平安对这儿一知半解,又像初生牛犊,无所畏惧。
“你识字?”
野姥姥的问题抛向祝平安。
她嘴巴仍然没动,声线冷厉沙哑,祝平安感到头皮发麻,但表情镇定的点头称是:“认识几个字。”
“你叫什么名字?”
“祝平安。”
“今年几岁?”
“十七。”
周岁十六,虚岁十七。
他在熟悉的世界是这个年龄,穿越醒来之后身体也并未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
“在我这儿学徒,要是不听话,很有可能会死,你不怕吗?”
意思是听话就不会死。
祝平安很乖巧:“我会听话。”
他捡尸已经死过一次,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会再次导致死亡,那还不如奉着小池转授的十二字保命真言,在野姥姥这儿尝试一波。
这世界如此艰难,如履薄冰,唯有更加小心谨慎行事。
“好。”
野姥姥瘪嘴似哭似笑,手腕一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张巴掌大白纸,右手剪刀挥动,刹那间剪出一个纸片小人,往前甩出去噼啪有声。
就见那纸片人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诡异地停留在空气中,还似有似无地朝着祝平安招手。
“祝平安!祝平安!”
这是个尖细稚嫩的声音,与野姥姥的声线迥然不同。
这又是什么鬼玩意?
祝平安内心在疯狂吐槽,他瞪着空中载浮载沉的小纸人,震撼如海潮涌动,面色却尽量保持平静。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只是常识一再被颠覆。从来到这个小镇开始,他已经见到了不少超现实的东西,包括因雨而死的尸体,包括他临死的遭遇与复活的体验,可那毕竟是被动的。
这会儿,竟然有个纸片人飘在空中在对他挥手说话,这可是挑战了他认知的底线。
从这一刻起,祝平安更明确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与他所知的日常平凡一切,已经毫无关系。
他必须用尽全力,在这地方活下来。
***
“立约人祝平安,自愿加入野姥姥纸扎店学徒,计三年零一节,学艺时,不须工钱只管吃住,每月零花十文。艺成后,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帮工三年以还恩情。官有政法,人从私契,两共平章,书指为记。”
野姥姥收下了祝平安。
他识字,所以还看得懂师徒契约。
学徒,不给工钱,包了命税与吃住,再赏些零花,这就是老板的仁慈。学成手艺了低薪帮工三年,属于正常的回报,不然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谁愿意传真本事?
野姥姥并不在意他的来历与身份,似乎是因为她真的很缺学徒,她说纸扎店有堆积如山的工作,就算她有八只手也根本来不及完成。
死的人太多了。
乱世就是这样,朝不保夕,民不聊生,更何况这世界还如此的诡异,在黑暗与迷雾中永远藏着杀机,许多人浑浑噩噩,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
这种情况下,殡葬生意自然好得过分。
没有亲友认领的尸体,丢去乱葬岗,而有家有业的逝者,总要入土为安。为了他在地府的安乐,棺材与纸扎必不可少。
棺材铺子是镇长家小舅子的产业,油水肥厚,其他人不得染指。
而纸扎则是野姥姥的专长,她的作品精益求精,别人也抢不了这份独门生意。
小池看时间差不多,千恩万谢,先行回家。他要去准备夜晚的工作,承诺了明天再来探望祝平安。
野姥姥看他走了,便单独给祝平安立规矩。
“你既然敢到我这儿来,也是个有胆色的。”
祝平安恭敬的低下头,努力不去看她的脸,嘴不动而发出声音,在这夜里着实有些恐怖感。
“只要你好好干活,少管闲事,就不会遭遇不测。”
“有些人自寻死路,只是因为贪心不足。”
阴恻恻的声音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威胁。
“是。”祝平安老实应承。
他也没有贪心的理由。
“你在西厢房落脚,纸人会带你去,早点休息。明晨五更初寅正二刻,再到这儿来寻我。平日便是这个点干活儿,你要习惯。”
那个纸人晃晃悠悠点头,它对野姥姥这个创造者似乎有根深蒂固的恐惧,尽可能地保持距离。
寅正二刻等于凌晨四点。
对于纸扎店的工作来说,这未免有点太早——但祝平安寄人篱下,没有选择的权力。他乖巧应声,随着纸人出了正房,往右侧西厢的耳房去。
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纸人身上带着绿色的磷光,像鬼火人皮灯笼一样指示前路。
祝平安的脚步惊动了栖息在树上的寒鸦,引发一阵凄厉的啼泣,撕裂暗夜的寂静,让人心悸不已。
回头偷看,野姥姥仍然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只是闭上了眼睛,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她不需要睡眠?还是要彻夜工作?
祝平安忍住了没发问。
竖起耳朵,闭紧嘴巴,这是小心保命的准则。
纸人带着祝平安进入西厢,用不耐烦而尖利的声音告诫:“你就睡在此地,夜间不要出门走动。”
离开野姥姥之后,它变得活泼了不少。
原以为它只会简单的词句,没想到还能像常人一般说话。
祝平安仍然没问为什么。
它说不要走动,那就老老实实,本来自己也没打算莽撞乱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