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弃坐在高墙之上，抬眼便可看到林涯渡劫的盛况。
不愧是天道最爱的光灵根，承载众生希望而来，亦延续希望直到今日。
被光笼罩的角落，包括他身下属于魔族的断壁残垣，竟也开始从缝隙中冒出绿芽。
万物的生机同样唤醒了黎漾的长生剑，神剑轻声嗡鸣回应苍生，剑灵已在不知不觉中凝聚成型即将出世。
正道的胜利给予每个正道弟子的奖励都很丰盛，宁时宴也在破境，白玉的修为长了两个小阶段，至于庄楚然，战火结束后，听说是冥甲龟化形时出现一些小意外，害的刚刚化形的小宝宝像见了鬼一样看什么都害怕。
庄楚然怀疑它身上有魔族残留的毒素或是幻术，已经带着冥甲龟去寻找方一舟了，至于她如今的境界，楼弃便不得而知了。
但也能猜想到，战争中越努力的人得到的奖励越多，庄楚然的努力一定会被天道看在眼里。
仔细想想，几个师兄弟里，唯有他没有得到奖励的晋升。
体内流淌的魔族血液让他此时在这片正道的胜利队伍中像极了一个外人，连一个夸奖都没有。
他向来是那种不喜形于色的人，即便期待和其他人一样，却也没有展现出一星半点的失望，只是在众多弟子从暗黑魔渊被放出来寻找各自的宗门队伍相互叙旧嘘寒问暖的时候选择一个人找个安静的角落坐好，手上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魔方，一边还原魔方一边看他们团圆。
脸颊边上有一股暖风吹过，鼻翼间多出一股清凉舒适的丹香。
徐司青将一瓶丹药塞进他怀里，笑吟吟的坐好，嘴上抱怨不停：“也不知道小徒弟跑到哪里去玩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她，晏晏那里的丹药也用的差不多了，这瓶是我从丹王宗大长老书里偷来的，怎么样，为师厉害吧？”
楼弃将丹药瓶子和魔方放在一起，兴致寡淡并未回复只字片语。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皱着眉头说对方胡闹，可经历的多了，如今像是有了心事。
徐司青戳了戳他。
知道楼弃心情不佳，但他又不知如何安慰，想了想，索性开始打岔：“对了，等我们回到修真界，丹王宗就要有新的宗主上任了。”
他余光扫向方一舟，少年面色稚嫩，经历战争之后少了从前的自负自傲，却也没有像他们这些老油条一般圆滑混世，他的眸光清澈，干净坦荡。
虽修为低些，但有几位长老帮衬，丹王宗在他手里继续下去绝不会比梅仁性在位时混的差。
徐司青直接躺平，双手交叠于脑后，懒洋洋的望着天，发呆了一小会儿，鬼使神差的抬脚轻轻踹了一下楼弃，温声询问：“弃弃，你记得一梦宗吗？”
那个在大比中仅次于五宗，和隐神宗几乎可以划等号的存在。
可惜这样的宗门，也毁在了正魔交战中。
徐司青道：“一梦宗宗主来找过我，他们有意并宗。”
战争结束并不意味着会恢复之前百家争鸣的状态，有的宗门没有五宗强大的底蕴，毁灭了就是毁灭了，战后能够分配的资源有限，他们无法再次重建宗门，只能走当初隐神宗走的那条路，便是合宗。
五宗之所以被称为五宗，一是弟子能力不凡，二是选址很好，每个宗门都有深韵的历史，所处之地也是整个修真界里灵力最佳的几个位置。
一梦宗选择了与御风宗合并，御风宗人少，到时候他们的弟子也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
徐司青又道：“除了一梦宗外，还有几个小宗门也有这个意思。”
这倒也是件好事，战后重建宗门亦需要人力，且御风宗本就缺人，能合并几个宗门过来，也能将这个即将从五宗中除名的宗门再次复苏。
楼弃点头：“那恭喜你。”
“应该是恭喜你~”
徐司青得意的挑了挑眉，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回去之后，合宗，重振宗门的事，就都要交给你了，楼宗主。”
“？”
楼弃猛然回首，瞳孔涣散一瞬，眉目紧锁，复又松开，嘲讽的笑笑：“我是魔族人。”
徐司青笑容加深：“也就是你到了现在还以为自己是魔族人了。”
“那七星煞魔阵，其他魔族人进去之后都是进到了最后一层，而你是第一层，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在忘川秘境生活良久的凤程都是直接进到最后一层的。
只有楼弃是个例外。
他确实不解，低头认真思考，仿佛更加emo了。
莫非是煞魔阵不认他魔族的身份？
这下好了，正道不容，魔族不认，他还有哪里可去？
见孩子自卑心上来了，徐司青眼皮疯狂跳动，担心他又生了心魔，也不卖关子了，直白说道：“你早就不是魔族人了。”
他懵懵再次回头，大大的眼睛满是不解。
徐司青坐起身，将魔方拿过来，温声细语的告知楼弃：“当初你以魔族人身份进到御风宗是我压制住了你体内的血脉之力，所以我能感受到……”
“那股魔族的力量早就消失了，若非要说个明确的时间，”
徐司青将魔方摆正，再次送回楼弃手中，眉眼弯弯，予以最温柔的微笑：“大概是在你父母真正离开的时候吧。”
徐司青没有忍心将真相完整说出。
是魔翊和魔书雪灵魂离开时，两人消散世间时，做了一个让违背天道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们将最后的力量都用在了楼弃身上。
用他们的骨肉亲情，换回了楼弃正道弟子的干净身份。
这种做法天道是不允许的，可当时徐司青不在场，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天道没有阻止，一切的行动都很安静，甚至没有让当事人察觉。
徐司青想，这可能便是天道提前予以楼弃个人的奖励。
楼弃下意识的握紧魔方，忽的扭过头去。
宁时宴破境完毕，吭哧吭哧的从墙角爬上来，刚露出半个脑袋，正好与楼弃对上，小少年愣了愣，小心翼翼的把半个脑袋也往下藏起那么一丢丢。
“大师兄，你……”
“你眼睛好红鸭~”宁时宴道。
楼弃闷哼一声，左边是徐司青，右边是宁时宴，他找不到地方藏，只能将头低下，故作烦躁不知所措的开始鼓弄魔方。
又过了一会儿，徐司青招手示意宁时宴上来时，听到他闷声闷气的回复：“可为什么是我啊……”
“嗯？”
“为什么宗主是我？”
不管怎么说，他都有一个前魔族的案底在，还曾经背弃宗门，背叛五宗。
楼弃不觉得让他当宗主会让几个人信服。
徐司青耸了耸肩，觉得好笑又无奈：“不然还能是谁？”
他一共就这六名宝贝徒弟。
庄楚然的实力不容置疑，可宗门要上来新人了，她当宗主有点危险，徐司青都能想像到她一天打八十个的场景了，打完自家宗门的去打隔壁宗门的，说不定还要和其他宗的宗主切磋几手。
宗主之位理应交给一个更加稳定的人，绝对不能给这种暴脾气的灭绝师太，
相比之下，白玉和林涯都挺稳定，天赋也不错，如今的实力也在其他宗门的同期弟子之上。
就是白玉太爱干净了，徐司青担心他当了宗主天天让人洗宗门。
至于林涯，呵呵。
他如果当了宗主，估计这全宗上下人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了，且能不能找到还要另说。
宁时宴就更别提了，都已经是经历过战争的大朋友了，现在和其他宗门的说话都还会脸红社恐，他那个性格不适合和人类交流。
所以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楼弃适合一点，虽然他卷，不过卷有卷的好处，最好是把整个宗门都带的卷起来，到时候他们御风宗就是第一，谁也不敢质疑。
嗯？
徐司青在心里头将宝贝徒弟挨个分析了一遍，分析完了总觉得忘记了些什么。
他恍然大悟，终于想起那个最能惹事早早被从名单里剔除的人选，好奇四处张望，
“对了，黎漾呢？”
按照徐司青的预想，黎漾现在应该在其他宗门弟子面前晃悠，开始统计她手里的欠条并且大大咧咧的收账，或者在后勤部门找那些已经疲惫不堪的弟子，开始她卖烧烤的第二副业。
然而，他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小徒弟的位置。
徐司青歪歪脑袋：“她又去哪玩了？”
楼弃摇头：“不知道。”
宁时宴倒是知情的，乖乖回答：“刚刚她渡劫结束时，三师兄把她洗了，然后小师妹就躲进了暗黑魔渊一直不出来。”
宁时宴分析：“可能是在里面吃东西呢~”
也就只有吃东西，或者和暗黑魔渊一起听八卦这两种选项了。
不然他也不知道，黎漾进去还能做些什么正经的事。
但话说回来……
好像已经有两三个时辰了吧……
楼弃起身：“去看看吧。”
……
众人一同下了城墙，轻松找到白玉和白鹤所在的位置。
球球同样叼着日月神息过来，想让黎漾看看它的成果。
庄楚然踹住化形后的冥甲龟，几人不约而同，几乎是前后脚聚集在了一处。
两兄弟也在此时刚刚谈完，安静的并排坐好看风景，只见旁边忽然亮了光。
是来自暗黑魔渊的传送。
经历了两个时辰，黎漾嘴皮子都磨破了，才把某只胆小王八又送了出来。
忽然出现的少女紧紧捏住衣角，面色显得格外不适，仿佛与这周边的环境融不到一块儿去。
她出来的时候，先是撞到了庄楚然，迷迷糊糊的撞进了她温暖的怀抱。
少女赶紧后退，脸颊红红的道歉：“对……对不起……”
庄楚然吓得王八都扔了：“？？？”
后退路上，黎漾踩到一坨软绵绵的小东西。
“嘤嘤~”
熊猫那很是不开心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迷迷糊糊的回头，与篮球大小的黑白团子对视上。
少女眼眸红红，崩溃的又一次湿了眼眶，呜呜哇哇的再次钻进暗黑魔渊的世界，一边跑一边哭：“啊啊啊啊有妖兽啊……”
球球：“？？？”
就这样，又消失了。
“……”
“……”
气氛再次安静的诡异，众人大眼瞪小眼。
数秒后，庄楚然二话不说直接踩着惊鸿剑起飞，以超越火箭的速度从魔族主城直奔忘川秘境的传送阵，从忘川里再走一次曾经的路，奔着暗黑魔渊去了。
白玉刮了刮鼻子，问：“所以，小师妹是被夺舍了？还是我被夺舍了？”
“不应该是夺舍。”徐司青分析：“看她这个样子，没有打斗过的迹象，感觉更像是黎漾找来一个人替她活两天的。”
至于为什么要找别人替她活。
首先排除她死了这种可能，徐司青觉得全世界都死，黎漾这只长寿王八也能活着，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
他精准分析：“小徒弟是不是在外惹祸了？”
白玉想了想：“有可能。”
所以有人夺舍的时候，她主动让位，先找个人给自己背锅。
众人能想到的大概也就这些了。
徐司青耸了耸肩：“可能是打累了，让她玩去吧。”
“我们也该启程去月影宗了。”
楼弃抿了抿唇，悄无声息的拿走长生剑，跟着庄楚然一同去了。
“……”
“……”
黎漾也没想到小王八会怂到这种地步，刚送出去半秒不到，就已经回到她怀里嘤嘤哭泣了。
“呜呜呜，我感觉我融不进去，还是让我去死吧。”
她一边哭一边自暴自弃。
明明两个灵魂只能留下一个，黎漾应该让她走，此时却又莫名其妙的开始哄：“你走了以后可就再也回不来了，被打入畜生道，你能接受？”
她颤巍巍的抬起头，小鼻子红红的一吸一吸，稍显扭捏：“是打入畜生道……”
说到这里，黎漾于心不忍，同时又好奇：“会被打成什么？”
少女如实回答：“王八。”
黎漾：“……”
黎漾无情的将人推开，顺带着拍拍衣袖：“那你去吧。”
小王八被无情推开，眼泪汪汪的盯着她看，像极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过了一会儿，才吸溜吸溜鼻子，手指搅在一起，委屈巴巴的道：“好叭，其实我也不想留下，我知道我不是修炼的料。”
别说打架了，她看到一只小妖兽都害怕，能打得动谁？
上辈子被齐不离强迫了很久，它也只是会用龟壳帮他防御，仅此而已……
“可是……”
她撇了撇唇：“我也不想就这么又死一次……”
本性不坏，本来也没想过和黎漾争身体，只不过是被逼无奈，谁又能接受自己离开肉身，灵魂飘飘荡荡无处可依呢？
黎漾也不能接受，她认真的看了看少女，在这个她用了几年的眉眼上看的难以掩饰的委屈和失落。
小王八这两次回程，应该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不对劲的程度了。
现在再让她出去，恐怕会被她的那些个师兄师姐抓起来拷问。
黎漾想了想，叹了口气，主动过去用灵魂拱了拱她：“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既然你害怕回去，那要不要先跟着我？”
她想也不想的点头，主动抱住她的手臂，仿佛是这样能得到一丝安全感。
明明注定要相互残杀争斗的两个人，反倒能亲如姐妹，暗黑魔渊看着实在有趣，主动问道：“所以，你们打算去哪？”
黎漾答：“凤家。”
倒是把在一旁的凤家老者弄愣住了，怀疑的目光看过来：“去凤家做什么？”
他不了解黎漾，甚至有那么一秒，还觉得少女是因为他将灵魂带回来，对他凤家心存怨恨。
没错，是老者将灵魂带回来的。
被魔族关进七星煞魔阵后，他意外参透了一些东西，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机缘。
他算出天命，也因此逃脱，被天道所救，在魔族的一座城池苟活，悄悄观望机缘。
于诸多路人中，老者找到承载希望的他们。
他本就是从阵法中逃脱的祭品之一，以身化祭品的那些年，他自然清楚魔族哪项强哪项弱，不动声色的帮助了几名宗主，又随着黎漾他们再闯七星煞魔阵，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天道垂怜，给他凤族人一条新的生路。
可惜正魔大战结束，他的生路却没有等到。
凤程回去之后，凤家至今没有再出来，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还是离不开忘川。
老者死去多年，肉体已然腐烂，唯有灵魂趁着战乱寄托到暗黑魔渊，即便现在黎漾想做些什么，他也无法阻拦。
但他不甘，试图拦住他们：“你已成灵魂，无法回归肉体，现在想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黎漾挑眉：“灵魂更能感悟世间。”
她察觉老者多想，又补充一句：“束缚我的禁锢术和束缚你们凤家的，我感觉很像。”
他顿住，不解蹙眉。
“所以？”
黎漾直白道：“解开禁锢，对我们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