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关系着整个家族的存亡和荣辱啊。

王再学就是这里面的其中一个,他乃是扬州王氏的家主,有很高的声望,而且他并不愿出仕,而是每日在家著书立说,因而在江南,很有名望。

世族子弟,要嘛出仕为官,有的就在家以读书或者著书为业,有的要名,有的取利,不一而足。

王再学的这些日子,一直都卧病在床。

其实,不得不‘病’啊。

就因为瞒报了人口和土地,那李泰居然直接就带着人杀进了王家来,冲到了账房里便寻觅账簿,而后封存府库,索拿府中负责经营的管事、主事、账房人等。

所有的女眷,也被税营的人封在后院,而他呢,则被请到了前堂,当面和他对账,那时候,真是斯文扫地,一丁点颜面都没有了。

等发现了瞒报,所有经事的人,都直接下了大牢,责罚也很严重。

欠缴了多少钱粮,直接罚没了三倍,几个子弟,也因为牵涉到了此事,至今还在大牢里,经此之后,王再学气了个半死,直接就病倒了。

好不容易现在身体恢复了一些,也觉得自己无颜去见人,今日来此迎驾,他是存着玉石俱焚的心思的。

你们扬州都督府这么狠,仗着谁的势?

好嘛,今日……索性当着圣驾,喊冤叫屈,我王再学,便是要让你天子下不来台,要教你知道,你和商纣、隋炀帝没有任何的分别。

他打定了主意,早已和不少的世族联络好了,这扬州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几乎所有的世族,彼此之间都有姻亲,关系紧密,现在大家都受了巨大的损害,王再学又肯牵头,自然不少人附和。

不只如此,家里的部曲人等,也都叫来了不少,远远在外围候着,等候动静。

他站在远处,瞥了一眼那为首的李泰,冷哼一声。

回想当初李泰来扬州,他对李泰的印象是极好的,认为他是天下有数的贤王,哪里想到,如今竟是这般的样子。

“圣驾到了。”

有人大呼。

而后……李泰连忙惴惴不安的带着官吏们上前,在道旁束手等待。

等车驾一到,李泰与都督府诸官便朗声道:“臣等迎奉陛下大驾,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车辇中的李世民听到了动静,先用手拨开了帘子,随即瞥了道旁最显赫的李泰一眼。

李世民复杂地看过李泰一眼之后,不由自主地板起了面孔,却只轻描淡写地道:“不必多礼,入别宫说话。”

李泰心里松了口气,他以为自己站在此,父皇见了自己,一定要大怒,好在……结果不算太坏,父皇似乎没有过于苛责。

于是,他忙张罗着人,尾随着队伍,徐步入城。

自打他被陈正泰拎着去了王家一趟,而今……便算是放弃治疗了,爱咋咋地,本王现在是总税官,那就收税吧,面子……本王在乎你的面子吗?得罪人?得罪又如何,反正本王已不希图大位了,你夸本王也好,骂本王也把,和本王有什么干系?

人一旦想开了,便很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捡起了税营的事,这事干起来,你还别说,还挺开心的。

车辇继续前行,沿途许多百姓闻讯而来,远远张望。

等入了城门的门洞。

突然……前方的禁卫发现一个人自道旁窜了出来,口里大呼:“千古奇冤!”

禁卫们大怒,要勒马上前,将人驱开。

可仔细一看,却见此人纶巾儒衫,竟看着像是个极体面的人。

此人说了一句千古奇冤之后,便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这哭声,真是惊天动地,好像要山崩地裂一般。

几个禁卫上前,正要将人拿下。

这时,道旁却又站了许多人来,有人高呼:“新政天怒人怨,恳请陛下为民做主。”

“都督府惨无人道,横征暴敛,如此伤天害理,剥肤椎髓,我等百姓,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长此以往,如苍生何也?”

一下子,聚的人越来越多,起初是一人,后来十数人,再后来,有人似乎得到了勇气一般,竟来了上百人。

人们只是痛哭流涕,或是捶胸跌足,一个个悲痛欲死的样子。

禁卫们要将人拖拽出去,他们便失了魂一样的嚎叫。

谁也没有料到,陛下欲入城,竟突然间发生这样的事。以至于禁卫也不知该不该弹压了,于是有一校尉匆匆前往车辇处听候皇帝处置。

原本乌压压围看的百姓,一时之间也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这里头的人,有人是认得的,都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物,哪一个人站出来,在这扬州城跺跺脚,都能让地皮颤一颤。

可现在……他们却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怨妇一般,在此哭得要昏死过去似的。

前头侍驾的大臣,已是吓得魂不附体,这可不是小事啊,这事一旦传开,那还了得?

即便是隋炀帝出巡,也未出现过这样的事,一旦处置不好,可能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倒是车中的李世民已经听了个真切,面上却依旧很平静。

陈正泰急匆匆的登车,低声道:“恩师,是那扬州王……”

李世民颔首打断他的话:“朕知道,你不必解释。他们这是当着扬州军民的面,想要让朕骑虎难下,不得不安抚他们。”

这种事,显然是有风险的。

不过细细想来,都督府要不是做的过分,想来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

因而王再学这些人,是料到了李世民是个爱名声的人,而且大唐初立,正是邀买人心的时候,断然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惩治他们,因而才打起胆子冒险试一试。

这显然已经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李世民听到那嚎哭越来越厉害,道旁乌压压的百姓,也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虽然大量的军马将人拦在外头,不允许他们靠近,可这数不清的人浪,依旧如波涛一般的起伏,用军士铸起来的堤坝,几近崩溃。

李世民神色泰然地下了车,陈正泰在旁作陪。

杜如晦怕出事,也忙从后车那里追了上来,其余百官纷纷围拢。

那王锦混杂在人群,这时看到前头跪着的乌压压的人,只看他们的装扮,心里就有数了。

他忍不住脸一红,居然觉得有些羞耻。

当初……自己可没少说他们的好话啊。

现在好了,这些人竟完全不顾斯文,跑来这里滋事。

真是……悲剧啊……

自己居然和这样的人为伍。

李世民已上前,当着许多的百姓,也当着这跪地叫屈的人,他很冷静,居然没有吭声。

放任王再学这些人痛哭流涕,就冷眼看着,一声不吭。

王再学本哭着伤心,本来以为陛下至少做个样子,会上前将自己搀扶起来,而后装个样子,说几句宽慰的话。

谁料陛下就这般看着。

这太不符合他的设想了,他恼了,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继续歇斯底里的大哭。

李世民依旧饶有兴趣地盯着看,一丝不苟的样子,很认真。

哭了一炷香,嗓子都哑了,大家似乎也开始审哭疲劳。

王再学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终于止住了哭声,他哽咽着道:“陛下,恳请陛下做主。”

李世民这才好整以暇,终于清净了,因而从容不迫地道:“你们有什么冤屈。”

“扬州都督府,灭门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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